黨的領導干部僅僅保證了清廉，發(fā)展了經濟，搞定了官場，還遠遠不夠

　　“6·28”事件后，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趕赴甕安親自主持召開事件處理現(xiàn)場會，當?shù)啬承└刹咳詾榭h委書記王勤(現(xiàn)已免職)歌功頌德，甚至恭維其為“王皇帝”、“好皇帝”，阿諛之風令人齒寒。而這僅是甕安官場諸多“怪”現(xiàn)狀的冰山一角。

　　8月24日，《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甕安看到，縣公安局和縣政府大樓已經粉刷、修葺一新，但事件留下的累累傷痕依然明顯。

　　采訪中，幾個疑問始終縈繞在記者腦中：

　　事發(fā)當天，從群眾開始聚集，直到公安局和縣委大樓被點燃的4個多小時中，為什么始終沒有一個領導干部站出來面對群眾，處理危機？

　　當?shù)馗刹繉ν跚诘钠毡樵u價是：勤奮、清廉，其本人在當?shù)厝罕娭械目诒�還不錯。那么為什么會在這樣的“好干部”的任內發(fā)生這起震驚全國的群體性事件？

　　公安局和縣委縣政府大樓被點燃時，在場很多老百姓鼓掌叫好，當?shù)氐母扇宏P系何以緊張到如此程度？

　　縣鄉(xiāng)基層干部本應最熟悉社情民意，為什么許多當?shù)馗刹繉Α?·28”事件的發(fā)生都頗覺意外和不解，甚至感到委屈？

　　隨著采訪的深入和梳理，甕安官場的“怪”現(xiàn)狀一一展現(xiàn)。

　　“失蹤”、“失語”、“等待”：行政安全第一

　　據(jù)現(xiàn)場群眾反映，事發(fā)當天14時至18時這4個小時的關鍵時段中，無論是甕安縣委、縣政府的主要負責人，還是黔南州委、州政府主要負責人，均沒有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聚集群眾面前，成為引起現(xiàn)場聚集群眾強烈不滿的一個重要原因。公安局、縣委、縣政府大樓被點燃后，相關領導干部仍未站出來采取果斷措施，而是從縣領導到州領導，層層開會研究，層層請示等待。

　　據(jù)了解，事件發(fā)生時，甕安縣委書記王勤正在現(xiàn)場附近。縣長王海平在都勻家里，接到電話后，下午6點多鐘趕回了甕安縣城。但直到當日20時，除甕安縣副縣長肖松曾在聚集群眾前短暫露面外，再無其他縣委、縣政府和州里主要負責人與聚集群眾對話。

　　事件發(fā)生后，縣政法委書記、縣公安局政委羅來平和公安局長申貴榮從都勻回到甕安后，卻未直接回到被包圍的縣公安局，而是進入了有武警守衛(wèi)的縣武警中隊�？h委在事件進一步升級時，又趕緊把應急處理指揮部轉移到了遠離縣城1.5公里、有武裝警衛(wèi)的的縣武裝部內。

　　而甕安縣所屬的黔南州委、州政府所在地的都勻市，距事發(fā)現(xiàn)場不過1個多小時車程。當日19時許，黔南州公安局負責人趕到現(xiàn)場，這位負責人在外圍轉了一圈后對縣主要領導說，“群眾燒一燒，把氣消了，晚上就會散去的”，并未采取什么措施。

　　事后許多目擊群眾對本刊記者說，如果在關鍵時刻有領導干部挺身而出，與現(xiàn)場群眾對話，事態(tài)不會發(fā)展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為什么領導干部不到現(xiàn)場？71歲的甕安縣老縣長徐銀芳認為，主要是害怕群眾。而害怕群眾的根源，又是脫離群眾。

　　他生氣地說，縣政府為了躲來訪群眾，兩年多前就把縣長、副縣長辦公室門口的牌子摘了下來，好讓群眾摸不著門。

　　甕安縣前人大主任王開余說：“以前我們要下鄉(xiāng)都是走路，途中就與群眾同吃同住，走到哪個老百姓家里都能坐下來聊聊。現(xiàn)在的干部工作條件好了，坐著車下鄉(xiāng)，雖然效率提高了，但是與群眾的接觸卻大大減少了�！�

　　新近調任甕安縣委書記的龍長春對記者說：“領導干部處理此類事件要承擔巨大的風險。如果只考慮自己的行政安全，遇著矛盾和問題繞著走，等待上級指示是最易脫責的�！�

　　他表示：“雖然現(xiàn)在當領導干部的風險越來越大，但是必須要敢于承擔和負責，因為這是衡量黨性的重要標準�！�

　　與民爭利筑起干群高墻

　　還有一個原因不可忽視：當?shù)馗刹恐写嬖诓簧俳浬剔k企業(yè)的情況，一些干部利用職權資源投資興業(yè)，制造不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在干群之間筑起了一道“利益高墻”。

　　本刊記者在甕安采訪期間，縣紀委正在清理查處干部經商辦企業(yè)問題，他們表示，在調查結束之前，“整體情況不便對外公布”。但是一位交流干部為記者形容了甕安干部經商的規(guī)模：“如果說某縣10個干部中有1個辦企業(yè)，在甕安就有7～8個�！�

　　2006年，甕安對縣檢察院原副院長宋勇經商辦企業(yè)的問題作出了處理。宋勇長期在該縣永和鎮(zhèn)悅來村煤礦入股，由于對入股分成不滿，他利用職權帶著檢察院執(zhí)法人員、開著警車，強行收走煤礦《采礦許可證》等證件。經舉報查實后，宋勇被免去了黨政職務。

　　再如，縣法院副院長鄧太華參與甕安縣雍陽鎮(zhèn)高家坳村富水山莊飲食場所經營，并發(fā)生了經濟糾紛。縣紀委核實后，責令其退出股份，進行誡勉談話。而且，這個富水山莊在創(chuàng)辦時還有甕安縣民政局的股份參與其中，后期也發(fā)生了糾紛。

　　從這些已經作出處理的案件可以看出，甕安干部經商辦企業(yè)的“級別”已經很高。此外，縣紀委表示，一些干部用家屬名義開辦企業(yè)，查處的時候也很困難。

　　2005年8月30日，中紀委下發(fā)了《關于清理糾正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和國有企業(yè)負責人投資入股煤礦問題的通知》。但時至今日，這種情況在甕安仍然為數(shù)不少。

　　縣國土局局長劉曉勇對記者說：“干部職工參與的往往是無證礦，‘看得見，摸不著’，群眾反映有公安、檢察部門也參與其中”。

　　而據(jù)記者了解，貴州一些縣也發(fā)現(xiàn)了更上一級機關參與開礦的情況。

　　龍長春說，近幾年甕安經濟發(fā)展速度較快，老百姓的意見反而越來越大？“主要原因就是干部與民爭利”。

　　“交通警察買車運煤，派出所干警超額罰款且打白條、不給收據(jù)、挪作私用，甚至還有的派出所向娛樂場所收取‘保護費’，嚴重影響了執(zhí)法公正，必然引起群眾的強烈不滿”，龍長春說，“而我們對這些干部的管理和懲戒又失之于軟、失之于寬�！�

　　記者了解到，這“軟”和“寬”是實實在在的：當?shù)啬赤l(xiāng)鎮(zhèn)長曾因經濟問題被追究刑責，不僅沒有丟掉烏紗帽，反而加官進爵，提拔成鄉(xiāng)黨委書記；某鄉(xiāng)黨委書記違規(guī)駕駛公車發(fā)生交通事故，導致2人死亡，卻未受任何處理。有學校校長由于經濟犯罪被判緩刑，校長卻照當不誤；公安局一個干部發(fā)生經濟問題，不僅未作追究，反而被“帶病提拔”。

　　龍長春也提到，目前甕安還有幾個有經濟問題的鄉(xiāng)鎮(zhèn)書記未作處理，“下一步就要對他們進行清理”。

　　“好”書記看不見危機

　　接受采訪的一些甕安干部對王勤的評價是“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清廉”，是個“好書記”，認為在他任內發(fā)生“6·28”事件是個悲哀、遺憾。而且王勤在當?shù)厝罕娭幸灿幸欢�口碑。這樣一個“好書記”，為什么會在“6·28”事件前后舉止失措？

　　免職后的王勤幾乎是流著淚接受《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的。他說：“去時(到甕安任職時)孩子才兩歲多，青春都獻給了甕安，身體也搞壞了。老父親常年臥病在床，主要靠哥哥照顧。家里也是靠岳母來幫忙�！�

　　王勤1998年到甕安縣任縣委副書記，他對記者說：“我剛到甕安時縣財政經濟狀況極端困難，縣委常委會討論支出項目時，細到20元的支出款項；縣里開兩會，連用多少張紙都要事先批準。這幾年發(fā)展這么好，老百姓得的實惠這么多，想不到他們會去砸縣政府，還有人鼓掌歡呼，這是最讓我傷心的。”

　　在當?shù)馗刹垦壑�，王勤是一個“學者型”的干部，他擁有碩士學位，且正在南開大學攻讀哲學博士學位。

　　童德瑩認為，王勤做縣委書記“少了一份虎氣，多了一份書生氣”。“他從校門直接進入‘衙門’，30多歲就當上了縣委副書記，仕途上一帆風順，成長過程缺少了實踐的摔打，不遇大事則已，遇到這樣的大事就束手無策了”，童德瑩說。

　　記者在走訪中發(fā)現(xiàn)，王勤之所以在甕安干部群體中有較高的評價，還與他較好地平衡干部利益直接相關。

　　甕安的10位縣委常委中有8位是交流干部，王勤給他們規(guī)定了“四不”：不參與打麻將，不進夜總會，不進歌舞廳，不到干部職工家串門。這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回避、彌合了交流干部與本地干部之間的嫌隙，但“不到干部職工家串門”之類的規(guī)定也于無形中放棄了傾聽基層呼聲的機會�？h委副書記瓦龍標說：“現(xiàn)在看，這樣的做法還是謹小慎微了一點�！�

　　在干部利益和群眾利益的均衡中，王勤也選擇了前者。甕安縣財政局局長陳廷高給記者算了一筆賬：2007年全縣財政總收入2.4億元，但工資等剛性支出就達2.5億元。近幾年增加的財政收入，其中5000多萬元補發(fā)了拖欠干部職工的書報費、交通費、洗禮費及崗位津貼。

　　王勤的官場平衡術似乎是成功的，但是當他把錢花在補足干部待遇的同時，卻忽視了當?shù)卦S多學校的住宿條件還非常有限，對許多李樹芬這樣的外地學生無法實行寄宿管理；也忽視了縣里僅有的3所醫(yī)院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差，樓道、墻壁污黑，臨時加床的病人擁滿過道；更忽視了“6·28”事件其實早有征兆。

　　去年以來甕安包括爆炸案在內的各種大案頻發(fā)，群眾對公安機關評價的滿意度只有59%，今年1至6月份群眾上訪總量已達348起，超過去年全年320起的上訪總量，這些都是重要的警示信號。

　　“縣委、縣政府如同坐在了火藥桶上，自己卻渾然不覺�！鼻爱Y安縣長徐銀芳這樣評價。

　　正如貴州省委書記石宗源所言：“當官不能太舒服，如果不攻堅克難、吃苦受累，人民就不會滿意�！痹谏鐣�矛盾錯綜復雜、發(fā)展模式亟待轉變的當今中國，黨的領導干部僅僅保證了清廉，發(fā)展了經濟，搞定了官場，還遠遠不夠。缺乏了危機時刻的決斷和勇氣，忽視了老百姓的訴求，忘記了“發(fā)展為了誰”的道理，就不配被稱為好干部、好書記。

　　以此來看，“好”書記看不見危機，就成為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