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尋她而來的上百個新新人類女孩———她們有的耳朵上打了七八個孔、有的抹著藍嘴唇———女記者安頓有一種惋惜,甚至退縮和痛悔。她曾經(jīng)被當做反傳統(tǒng)的美女作家,她也很高興自己“女性新潮生活方式的展示者”的身份。但她漸漸發(fā)現(xiàn)其中的極大弊病,這種社會時尚在迷惑著一些人像坐著有著迷人裝飾的花車駛向山澗。
安頓在4年前出版《絕對隱私》以后又出了七八本書,在這些書里,她力求做到冷靜、學術———她的工作被哈佛大學社會學系的學者賞識,要求她做成“當代中國人的心理標本”,成為哈佛大學研究工作的一部分。但她良善的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底蘊和幾十年中國傳統(tǒng)的熏染,使她對這種“當代的醉生夢死”表現(xiàn)出本能的反感。她體察到這種幾乎無人能規(guī)勸的風尚———與新潮、開放、瀟灑等被冠以美好意象的詞匯和概念作對的下場是不妙的,但她寧愿放棄中立的學者風范,甘當衛(wèi)道士。于是,她寫了新書《絕無禁忌》。她說,這本書跟她以前所有書不同,她在里面埋藏了警告,“本書之所以取名《絕無禁忌》,除了要反映這些受訪者的精神特質外,還有一層意思:他們中的一些人,要為‘絕無禁忌’的人生付出較高的成本”。
安頓迄今已經(jīng)采訪了4000個中國人。她“絕對隱私”的旗幟亮出后,那些“新新人類女孩”像潮水一樣涌向她。安頓的辦公室成了她們傾瀉的一個地方。她們做了、罵了、笑了,她們反傳統(tǒng),鄙視道德,但還有一些廉恥心,于是對朋友家人同事保密,但總要有一個傾瀉的地方,她們選中了安頓的工作室、安頓的版面和安頓的書。她們認為在這里把自己赤裸起來也是都市時尚的一部分。
她們并不尊重她們的記錄者安頓,管她叫“老老人類”,因為安頓沒有通過她們的考試,“許多我采訪的女孩子都要考我:你看過哪部日劇,喜歡哪些韓國明星,有沒有婚外戀,一夜性,暗戀過誰……”她們當面戲謔地稱呼她“老老人類”時,總使安頓想起第一次接觸“新新人類”這個詞的情景。
那是1998年她采訪一個19歲女孩時聽到的。她沒想到當代女青年有這么殘酷的經(jīng)歷。那個女孩來自北京的一個單親家庭,跟著母親生活。母親沒有再婚,跟一個男人同居。這個女孩16歲開始有性經(jīng)歷,來找安頓的原因是懷孕了,而她不知道是兩個月之內與之發(fā)生關系的6個伙伴中的哪一個。她向安頓借300元錢,她做墮胎手術時滿不在乎……但安頓那時還為這個女孩的勇氣,為“這個社會進一步開放和對個性的寬容而高聲喝彩”。
安頓一度是“反叛傳統(tǒng)和禁忌的吹鼓手”。但伴隨著4年來采訪對象的增加和每一次采訪的深入,安頓開始思考和醒悟:“這難道就是我們所期待的社會變革和進步嗎?”“他們沒有敬畏,沒有恐懼。比如人工流產(chǎn)的女孩子,她們不認為那是個生命,而認為是身體里的一個垃圾。好多人像爬蟲,要知道,一個女人流過產(chǎn)跟沒有流過產(chǎn)的不一樣,正常的流跟不正常的流也不一樣……”
安頓經(jīng)常被采訪對象“騷擾”。寫《絕無禁忌》的時間離現(xiàn)在最近,因而被“騷擾”的程度最甚,“這些女孩子太沒禁忌,她們認為什么都可以用錢買。她們很直接很‘酷’,有的上來就問,我的經(jīng)歷很豐富,采訪一次給多少錢?有的上來就抓我手機,要我送給她……她們與男人分手了或是生氣的時候就讓我請吃飯,她們認為人生就是吃飯、玩、與男人在一起……”
安頓寫《絕無禁忌》表達了她的擔憂,在書中她寫了一個上海的非常漂亮嫵媚的女孩,成了香港的女富人,她沒有一點感情,她的目的就是捕獲男人,利用其向上爬,然后一腳踹開尋找新的……這個女人也有傾訴欲,多次找安頓采訪她。在實際采訪時,安頓曾忍無可忍,對這個上海女人拍桌大罵:“你是個狡猾的魔鬼……”
她們必然后悔!安頓對記者斷然判定。她最近采訪了一個得艾滋病的19歲女孩,她15歲開始跟不同的男人睡覺。安頓采訪時請她吃飯,她自己帶一個杯子用,不想傳染別人。女孩說:“我付出這么多代價,才懂得了自律!
安頓特別想告訴“新新人類”:“美國的一些男孩女孩在得艾滋病后開始把手放到《圣經(jīng)》上,發(fā)誓忠于婚姻家庭。美國人已經(jīng)替全世界寫完了這樣一頁,我們?yōu)槭裁催要重寫它?許多代價可以不必重新付出,你可以顛覆,可以反叛,但要知道,人太渺小,一些舉動無礙大局,只能給自己帶來傷痕!
來源:《中國青年報》2002年10月22日,記者沙林,原題:《隱私作家被當代女孩隱私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