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鄧榕專訪：“父親這個人特別率真，特別質樸”
鄧小平 我們時代的立憲者
今年8月22日，是鄧小平誕辰100周年。
鄧小平是20世紀中國偉大的政治家。他以自己的務實和智慧，使中國告別了以計劃經(jīng)濟和個人全面服從國家為特征的時代，走上了通往民主、法治的道路�？梢哉f，中國今天的經(jīng)濟繁榮和制度建設方面的成就，與鄧小平密不可分。
鄧小平的偉大，首先在于他的人格之平實。他曾在1993年對家人說：“國家發(fā)展了，我能夠做一個富裕國家的公民就很滿意了�！彼麑ψ约河欣潇o的定位，不帶一點矯揉造作。他相信，無論自己曾經(jīng)做到什么樣的位置，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這樣的人格，在政治上體現(xiàn)為，他改變了一個慣例：他在自己仍頭腦清醒身體健康的情況下，退出領導崗位。對于這一點，他的態(tài)度非常堅定。
鄧小平的偉大，還在于他把眼光投向更為根本性的國家治理制度設計上來。親身經(jīng)歷過文革無法無天之痛的鄧小平，在復出之后，著力思考的就是如何化解權力高度集中這一制度性痼疾及其所導致的種種弊端。
1980年8月18日，鄧小平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fā)表了《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的講話，系統(tǒng)闡述了自己的政治體制改革構想。它以厘定黨和國家機構的權力為核心，以分權制衡為原則，為解決長期困擾人們的權力集中、一把手專權開出了一個良方。
這份文件，得到執(zhí)政黨領導機構的批準，具有憲章性質。它為那時、現(xiàn)在及未來所進行的政治體制改革，設計了一個相當完整的總體框架。
今天，隨著依法執(zhí)政被強調，隨著法治建設步伐加快，隨著民眾權利意識和民主參與意識強化，政治體制改革也逐漸加快了步伐。
當此之際，重新解讀鄧小平的這份憲章性講話，人們?nèi)圆荒懿粸猷囆∑降亩床炝Χ袊@。這是一個飽經(jīng)20世紀中國之風霜的政治家畢生經(jīng)驗之結晶，其中所蘊涵的智慧和政治科學原理，值得改革者仔細體會。
而鄧小平理論，已經(jīng)為我們的制度建構提供了基本原則和明確線索。智慧的光芒總是歷久而彌新。
鄧小平的平凡人生
-本刊記者/陳曉 劉英麗
地安門內(nèi)大街的一條胡同里，藏著一棟安靜的庭院。鐵銹斑駁的大門，兩名神色輕松的哨兵，青灰色的小樓和它的主人一樣低調隨和。從1977年返京到1997年逝世，鄧小平一直居住在這里。
張寶忠，跟隨鄧小平40多年的警衛(wèi)秘書。1954年他成為鄧小平的警衛(wèi)員時，才20歲。他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鄧小平親自教他怎么拿衣服�！跋葘φ垡幌�，然后搭在右邊手臂上。我永遠記住了”；
郭勤英，從1978年開始，從朱德同志那里調到鄧小平身邊作保健醫(yī)生，那年她38歲，還梳著長長的漂亮大辮子；
傅春恩，在鄧小平身邊工作過10年的保健醫(yī)生，他和張寶忠與郭勤英一道，陪著鄧小平走完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
對于他們?nèi)藖碚f，地安門的這所院子，也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家，鄧小平和夫人卓琳是他們的特殊親人。
徜徉在蘢蔥的庭院
這所院落里的許多花草都是張寶忠親手栽種的。因為鄧小平非常喜歡花草，于是，張寶忠便兼職園丁，將西墻種上爬山虎，在院子里植入雪松、石榴樹、櫻桃樹、海棠、丁香。進門的地方則種上兩排花夾道：一排芍藥，一排牡丹。
這個蘢蔥的院子便成為小平散步的場所。他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慢走18圈�！肮烙嬜咄馊κ�120～140米，加起來就有3000多米，六七里地呢�！备荡憾髡f。
平時日理萬機，院中的花草便成為鄧小平親近大自然的媒介，每天散步也成為他感知季節(jié)變換的最好時機。雖然他說話很少，但每當看到草坪出新芽或者樹枝吐綠意，他會高興地對身邊的人說，你看，這里出來小草了。每年牡丹花開花苞的時候，他也不忘數(shù)一數(shù)，看哪個花苞先開花。
鄧小平最喜歡院里的雪松和紅楓。平常院子里花期一過，只剩綠葉，襯得紅楓“萬綠叢中一點紅”，小平經(jīng)常說那“是一枝獨秀”，有一次還興致盎然地吟誦起了杜牧的《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到了院中櫻桃樹結果時，鄧小平每天都要去數(shù)一數(shù)，看哪顆又長大了。那年櫻桃樹的成績并不好，一共只有幾十顆，但絲毫沒有影響小平的興致。他高高興興地摘下來，給孫子孫女吃。只要閑情不計功，這是小平對院中果樹的態(tài)度。
不光是給孫子孫女們摘櫻桃，鄧小平每天還要拿紅綠黃三種顏色的糖豆，發(fā)給他們吃。有一次他一邊發(fā)一邊笑說：“記者怎么不來采訪我啊，看看我一天都在干什么啊，這就是我的工作，這工作不好做啊�！�
在這樣的片段里，鄧小平從一個指點江山的國家領導人，還原成了一個普通人。
“玩”中見本性
張寶忠跟鄧小平這么多年，工作上沒出紕漏，卻在打橋牌上被批評了不少。
小平愛打橋牌，而且牌風犀利。聶衛(wèi)平曾見識過他在牌桌上把別人打得落花流水還窮追不舍�！霸摻械呐茮]叫上，他就會批評�！睆垖氈艺f。于是，張寶忠只好自己找書來看，不斷補習牌技，把這也作為工作中必需掌握的作業(yè)。
看球是鄧小平的另一個愛好。當年的體委主任賀龍經(jīng)常請他看球。有一年，張寶忠陪鄧小平去球場看球，怕被群眾看到引來圍觀，他們躲進球場錄音室的小房子里，坐在兩張小凳子上看完球賽。
鄧小平看球最輝煌的紀錄是1990年世界杯，52場球一場沒落。眾多球星里，他對馬拉多納印象最深，每每馬拉多納一出場他就說：看，那小個子！他看球也保持著一個軍事家的氣度。1977年看中蘇排球比賽時，中國隊0比9落后，旁邊的鄧楠就說，哎呀，肯定輸了，落后這么多。他卻說：“莫慌嘛�！比缓笾袊牼烷_始扳回比分，從0比9直追到9平，最后贏了。小平說：“慌啥子啊，怎么樣��？我們的技術比他們高�！�
游泳是鄧小平另一個終生不渝的愛好。他喜歡去海里游泳，特別是下雨天，風急浪高時他更興奮，專往浪里鉆，警衛(wèi)也只好跟著往里鉆。為了保護鄧小平的安全，張寶忠給他設計了專門的游泳衣，款式像常見的救生衣，前胸后背的口袋里都塞滿了泡沫�！按┥纤皇箘乓部梢云谒��！睆堈f。
1992年，鄧小平又一次來到北戴河，這次醫(yī)生們已經(jīng)不同意88歲高齡的他再去海里游泳了。但是呆了五六天后，鄧小平看到別人游泳實在心里癢癢，向醫(yī)生們軟磨硬泡，爭取到了再次下海的機會。
那次他總共下海游了8次。醫(yī)生給他規(guī)定的時間是每次半個小時。到了時間岸上就會搖旗，可是他總是說：“搖早了，還沒游夠�！庇谑墙�(jīng)常超時，最長一次游了45分鐘。
這也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下海游泳。
最后的時光
1992年鄧小平南巡。一向寡言的他到了深圳，珠海等經(jīng)濟特區(qū)，幾乎沒有停止過講話。最激動的一次，從深圳坐船到珠海一個小時，他整整講了一個鐘頭。
南巡講話激蕩著整個中國大地，但也非常耗神。據(jù)鄧小平的大女兒鄧林回憶，南巡回來后，他們就感覺到鄧小平的精力不如以前了。他每日的散步從18圈減少為12圈。他不再游泳，但是堅持做操，那是一套他自己“開發(fā)”的健身操。這樣的健身活動一直堅持到他病重以后。
張寶忠記得，1954年他剛到鄧小平身邊時，鄧小平患有十二指腸潰瘍，但他卻不大愿聽醫(yī)生的話。有時大夫已經(jīng)來了，他還說，不就是那病嗎？不看！——但是到了晚年病重以后，他已經(jīng)越來越配合醫(yī)生的要求了。
到了晚期病重的時候，鄧小平不但需要長期輸液，還要經(jīng)常被靜脈穿刺�！八隙ㄊ峭纯嗟摹Ｎ覀兌记宄耐纯�，所以就更痛苦�？墒俏覀儚膩頉]有遇到過他發(fā)脾氣，這也出乎我的想象。一針扎不進去，他不生氣，讓再扎。他從來都很尊重醫(yī)護人員的工作�！备荡憾骰貞浾f。
鄧小平所患的“帕金森綜合癥”是損害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非常折磨人，但郭勤英記得，鄧小平從沒發(fā)出過呻吟的聲音，“他躺在那里非常安靜，就像沒有人在病房里一樣�！�
“他特別堅強，這跟他的性格有關。但他不發(fā)脾氣不是說他想法把脾氣克制住了，不是這樣，他確實心境平和�！备荡憾髡f。
1997年元旦，中央電視臺播放了12集紀錄片《鄧小平》，他每天晚上安靜地看著，什么也不說。在電視里，他負笈法蘭西，他戎馬倥傯，他三起三落……這些被膠片和影象還原了的人生記錄，陪伴他度過了最后的時光。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2004年第30期，總第19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