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 | 百歲天文學泰斗韓天芑:中國天文何以從“肉眼觀星”到“凝望蒼穹”?
(東西問)百歲天文學泰斗韓天芑:中國天文何以從“肉眼觀星”到“凝望蒼穹”?
中新社武漢4月3日電 題:百歲天文學泰斗韓天芑:中國天文何以從“肉眼觀星”到“凝望蒼穹”?
作者 武一力 張芹
在超過三千年時間里,中國連續(xù)不斷地記錄著各種天文現(xiàn)象。中國古代天文學家編制了100多種天文歷法,也發(fā)明了大量的天文儀器。如今,中國天文學取得了一系列新成果、新突破,中國人探索浩瀚宇宙的眼界更加開闊、能力更強大。
今年百歲的韓天芑,是中國著名的大地天文學家和天文地球動力學家,中國天文大地測量學科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見證了中國天文七十余年發(fā)展。近日,韓天芑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回望中國天文從“肉眼觀星”到“凝望蒼穹”的歷程。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中國是世界上產生天文學最早的國家之一,也是最早有歷法的國家之一,中國古代有哪些天文學成就領先世界,至今依然產生影響?
韓天芑:西漢的彗星帛書、唐朝遺留的星圖、宋代記載的客星……中國歷代留下數(shù)以千計的天文觀測資料,時至今日仍在為現(xiàn)代天文學研究貢獻力量。
中國天文學早在新石器時代的原始社會就已萌芽,從夏朝開始就設有專職的天文官,從事較長期、系統(tǒng)的觀測,同時對分散零星的天文知識搜集整理。到了戰(zhàn)國秦漢時期,中國古代天文學形成了以歷法和天象觀測為中心的完整體系。歷法是中國古代天文學的主要部分,它不單純是計算朔望、二十四節(jié)氣和安置閏月等編撰日歷的工作,還包括日月食和行星位置的計算等一系列方位天文的課題,類似編算現(xiàn)在的天文年歷。
中國古歷采用陰陽合歷,以太陽的運動周期作為年,以月亮圓缺周期作為月,以閏月來協(xié)調年和月的關系。古人根據(jù)太陽一年內的位置變化以及由此引起的地面氣候的演變次序,把一年又分成24段,分列在十二個月中,以反映四季、氣溫、物候等情況,與農牧業(yè)生產密切相關,這是非常了不起和復雜的推算。
正如《周易》所說:“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碧煜笥^測是中國古代天文學的另一項主要內容,其中包括天象觀測的方法、儀器和記錄。自古以來,中國保存下來的有關日食、月食、月掩星、太陽黑子、流星、彗星、新星等豐富的記錄,是現(xiàn)代天文學的重要參考資料。
中新社記者:明清時期“西學東漸”,西方科學大規(guī)模傳入中國。以利瑪竇為代表的來華西人帶來西方天文學知識,與中國傳統(tǒng)的天文學產生了哪些碰撞與融合?
韓天芑:雖然中國自古就有天文研究,但那時只有兩個目的,一是農業(yè)生產,二是占卜。中國古代天文講究“天人合一”,觀天象是為了預知吉兇禍福,所謂的“天文”,好似“算命占卜”的工具,不能算是真正的自然科學研究。
16世紀,以利瑪竇為代表的傳教士接踵來華,他們同時帶來了許多歐洲科學知識,包括西方天文學,這帶動了中國古代天文學的發(fā)展。西方天文學在中國的傳播,最重要的一方面是《崇禎歷書》的刊行。這是一本西方古典天文學百科全書,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部著作是中國學者研究天文學的主要教材。此外,傳教士還引進了許多天文儀器,如望遠鏡等。
直到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人開始真正研究天文現(xiàn)象、天文規(guī)律,脫離“吉兇禍福”,回歸自然科學范疇。如今,中國天文研究持續(xù)發(fā)展。2011年開始建設、2016年落成啟用的“中國天眼”已面向世界開放,并取得一系列重要科學成果。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靈敏的單口徑射電望遠鏡,是中國科技創(chuàng)新的一張代表性“名片”。
中新社記者:1953年底,中國開始使用進口的威爾特T4全能經緯儀進行天文測量。您提出的T4全能經緯儀利用接觸測微器按雙星等高法測時方法,實現(xiàn)天文測時的半自動化記錄,為何被天文界稱為“中國的金格爾法”?
韓天芑:1953年底,中國開始使用進口的儀器——威爾特T4全能經緯儀,為黃河進行一等天文測量。30歲的我參加了這個項目。在外國專家的幫助下,中國科學院地理所大地測量組一眾師友很快掌握了當時被稱為世界最先進的天文測量儀——威爾特T4全能經緯儀的使用技術。
每當夜幕降臨,星星出現(xiàn),就是我們最忙碌之時。觀星、測點、記數(shù)、計算、繪圖……50公里一個點,我們要在短期內完成近百個測點的任務,晝夜兼程,任務繁重。威爾特T4全能經緯儀雖然“全能”,但手工操作比較復雜,計算繁瑣,作業(yè)時間長,當時蘇聯(lián)幾十年都未能解決這些難題。于是,我開始思考能不能在洋設備上想點“新辦法”。多次計算后我們成功了,工效提高5倍多。這個計算方式得到當時的國家測繪總局肯定,被編進“天文測量細則”中。
黃河天文測量任務完成后,50年代末期,我提出T4全能經緯儀利用接觸測微器按雙星等高法測時的方法,實現(xiàn)天文測時的半自動化記錄,大大地提高了測時精度,被天文界稱為“中國的金格爾法”。這項科研成果,一直被中國測繪部門用作施測高精度天文坐標的重要方法之一。在此期間,我們還組織編算了中國大地天文測量的2628顆恒星平位置表、金格爾星對表、天文基本點測定的最優(yōu)技術方案等,為天文界專家所關注。
中新社記者:您見證了中國天文學從一窮二白、肉眼觀星,到建立起完整的大地天文學理論和技術基礎的過程。最初的中國天文研究存在哪些困難?
韓天芑:1960年5月,中國科學院地理所團隊接到了去“世界屋脊”青藏高原進行天文測量的任務。我們從甘肅省蘭州市乘“解放牌”卡車出發(fā),歷時11天抵達拉薩。克服高原反應,在拉薩奮戰(zhàn)30多個星夜,不斷進行測量科研,首次解決了天文方位角測定中的人儀差問題,為研究分析天文大地網(wǎng)提供依據(jù),并建起高原上第一個天文基本點。
接著,我們前往海拔4000—5000多米的羊八井、沱沱河、昆侖山等處施測一批天文點,歷時5個多月,成功完成任務,填補當時中國天文測量史上的一項空白。
1962年底,我?guī)ьI團隊籌建武昌時辰站。準確的世界時,是測定地面經度和方位角所必需的基本依據(jù),而經度和方位角的測定是大地測量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國家精密地圖的編制、邊界線的測定、礦山勘探、水利資源的開發(fā)、遠程航空與航海、人造衛(wèi)星的觀測等,都需要有準確的世界時。因此,籌建武昌時辰站,對中國提高世界時的授時工作有重大價值。接受任務后,我們查閱分析了大量中外資料,開始著手設計、施工隊伍的選擇等工作。
經過一年多時間,武昌時辰站保質保量提前竣工。多年天文測時、用鐘守時、以無線電訊號播出、授時臺收錄時號的實踐證明,武昌時辰站達到了國內一流水平。我們還利用武昌時辰站,從事中國綜合時號改正樓、地球自轉等研究,在國內首先提出在星表系統(tǒng)差中應計入固體潮效應的改正,為中國綜合時刻系統(tǒng)的建立和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作出貢獻。1980年的中國國際地球自轉聯(lián)測中,武昌時辰站與國內其他天文臺的經典光學儀器的觀測精度達到了國際最好水平,為國家爭得了榮譽。
中新社記者:追星筑夢七十載,您對當代青年有什么建議?
韓天芑:我一直在觀測星空,測量經緯度,宇宙之浩瀚,星球之恒定,科研之孤獨,時常提醒地上的人,視野必須寬廣,不為一朝一夕而喜悲起落。我一生從中國天文學的一窮二白、肉眼觀星,走到今天建立起完整、必要的大地天文學理論和技術基礎,相信總有更明亮的星空等待著我們,無論周遭多么黑暗,將觀測鏡伸遠一些,擴展一些,必能看到光亮。
今年我100歲了。這100年間,恰逢幾次物理學、天文學、測繪學科技浪潮。技術革新,可以把科研的準確度和想象力帶上新臺階,當然也帶來新的機遇和方向。疫情以來,就算是我這個年紀,也感受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的蓬勃發(fā)展,健康碼、線上外賣、買菜、問診、開藥,每個人的生活背后,是數(shù)字生態(tài)蓬勃而起,而這注定會帶來許多新的機遇。既然新的機遇已經出現(xiàn),就一定要去嘗試,牢牢把握。
天空時明時暗,人生有起有落。當我們放長遠些去看,星光總是璀璨的多,人生也是曲折向上。(完)
受訪者簡介:
韓天芑,中國著名大地天文學和天文地球動力學家,中國天文大地測量學科開創(chuàng)者之一。1923年2月11日生于浙江省象山縣海臺村,1943年10月考入中央測繪學校大地測量系學習,在世界時服務、地球自轉變化和恒星光干涉技術的研究中取得重要成果。曾任中國天文學會常務理事和天文地球動力學專業(yè)委員會主任,以及中國測繪學會理事、測繪學報編委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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