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的月亮》,其實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在創(chuàng)作這首歌的時候,中國還是“西北風”盛行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把歌寫成這樣才能好賣,好唱。1989年,音樂電視片《大地情雨》制作組請我給他們配插曲,結(jié)果我想了想,當時真是“靈光一閃”,差不多半小時內(nèi)就把曲子寫好了,取了個名字就叫了“彎彎的月亮”。這首歌是典型的廣東調(diào),整個被雨水淋出來的感覺。跟整體上高亢,硬氣的西北風完全是兩種路子。結(jié)果寫完了,錄出來,很多行家都說實在太陰柔了。《黃土高坡》作曲者蘇越搖著頭說:“軟綿綿的,兒歌一樣的東西,怎么出得來?”但我更離譜,找來了當時就覺得“聲音很飄”的劉歡來唱,軟綿綿的《彎彎的月亮》,感覺的確讓人耳目一新。更巧的是,這首歌的首播又恰逢廣州電臺推出全國首個流行音樂排行榜,結(jié)果導致了歌曲迅速包攬各項冠軍,不但在內(nèi)地走紅,還反攻到了香港,現(xiàn)在很多人都記得香港有兩個版本的《彎彎的月亮》。

　　當時整個中國盛行:“西北風”,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個現(xiàn)象呢?我分析是因為這片土地跟中國太多的事情有關(guān)了。所以那時出現(xiàn)了很多描述這片土地的作品,像《黃土地》,《紅高粱》,油畫《父親》等等。

　　流行音樂與時代從來都是很緊密地結(jié)合,所以自然也不能免俗地尋根。當時把陜西民歌的確挖掘了不少,而且挺有意思的,大家也都沒覺得土。因為這類歌曲實際上也的確符合當時的不少年輕人的心態(tài)。搖滾,在當時,甚至現(xiàn)在有很多人看來都是有些另類的東西,但年輕人需要呼喊,需要發(fā)泄他們的精力,而西北風這樣的唱法,剛好適合他們,積極,健康向上,充滿陽剛。不過西北風作為一種歌壇的形態(tài),出現(xiàn)一批是不錯的,但最后演變成“非西北風不唱”就有點過了,這點也挺有意思,其實很多東西,流行歌曲也好,經(jīng)濟方面的也好,甚至影視也好,只要有人開頭做了,大家都一窩蜂地跟過去,這是中國人的一個弱點。

　　第二個十年:

　　回望之后,不停地轉(zhuǎn)身

　　《亞洲雄風》這些歌曲的流行背后,其實體現(xiàn)著另外一種思潮,就是北京的文化中心意識的體現(xiàn)。

　　記者:咱們終于說到90年代了。進入上世紀90年代,第一件值得說的事情,自然是1990年的亞運會。那次在北京舉行的亞運會,其實對整個中國流行樂壇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因為由此就誕生了很多優(yōu)秀的音樂作品,劉歡、韋唯等眾多歌手開始大紅大紫。事實上,在那前后流行起來的一些體育歌曲,已經(jīng)與西北風有著明顯的區(qū)別了,但與之后1993年、1994年開始的流行音樂高潮相比,又有一定的區(qū)別,您是怎么看待當時這批作品的?

　　李海鷹:《亞洲雄風》這些歌曲的流行背后,其實體現(xiàn)著另外一種思潮,就是北京的文化中心意識的覺醒。北京作為首都,擁有著被稱為“正統(tǒng)”的文化,這種文化很不容易被同化。而任何流行文化想要進入北京這個圈子,它也必定要有一個被消化然后再拿出的過程。所以,80年代流行音樂在南方,在廣東這邊興起的時候,北京并沒有很迅速地跟上,但它的這種“正統(tǒng)”因素一旦發(fā)揮,那么就會形成一種擁有北京特殊氣質(zhì)的流行元素。所以在90年代初開始,北京就開始爆發(fā)了,在那之后第一次流行音樂高峰開始,北京就逐漸形成了自己的流行音樂中心地位,這與首都的這種特殊文化氛圍有很大關(guān)系。處在這其中,古典的、現(xiàn)代的、民族的,什么樣的東西都有它自己的位置。這就跟廣東不同。在廣東,就算流行音樂再差,也能占據(jù)音樂的半壁江山。

　　香港人改《彎彎的月亮》,把歌詞改成往思鄉(xiāng)的情緒上走。其實這首歌的主旨,表現(xiàn)的是一種回望,一種從經(jīng)濟時代向農(nóng)業(yè)時代的回望,一種現(xiàn)代人群向自己舊有的精神家園的回望,這種回望,跟尋根有相似的地方,但又不是尋根。

　　記者:似乎我們還是得回到您的代表作之一的《彎彎的月亮》,也就是在這一時期,這首歌開始被香港人翻唱了,這在內(nèi)地流行音樂界的確算個了不起的創(chuàng)舉。

　　李海鷹:被香港人翻唱的,其實是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巫啟賢的,另外一個是呂方的。呂方那個版本,其實是華納香港方面購買的版權(quán)。但他們改的時候,把歌詞改成往思鄉(xiāng)的情緒上走,但對我來說,這首歌根本不是想說思鄉(xiāng)。在那首歌寫完幾年之后,我仔細思考后覺得,其實這首歌的主旨,表現(xiàn)的是一種回望,一種從經(jīng)濟時代向農(nóng)業(yè)時代的回望,一種現(xiàn)代人群向自己舊有的精神家園的回望,這種回望,跟尋根有相似的地方,但又不是尋根。在我看來,我們不能否認人們都有尋找精神家園的傾向,我也有。我們國家不是宗教國家,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在這之前被割裂過,所以更有尋找精神家園的理由。但不論是尋找還是回望,在那個時代,都不會明白自己的心究竟該往哪里擺。就像《一無所有》里面唱的那樣,“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

　　記者:90年代中期,中國流行音樂迎來了它真正的黃金時代。從1993年開始,不管是北京、上海、廣州,還是香港、臺北,幾大流行音樂中心都有非常有代表性的流行音樂產(chǎn)生,甚至直到今天依然都有人在傳唱,在這其中也包括了不少您的作品,但我注意到,就在1994年時,您居然開始舉行個人作品音樂會了———一般情況下,舉辦個人作品音樂會,都是一位創(chuàng)作者開始有些走下坡路了之后,才進行的回顧和總結(jié)。但更奇怪的是,在那之后,您還有更加經(jīng)典的音樂出現(xiàn)……

　　李海鷹:每個音樂人的創(chuàng)作,都會有高潮和低谷。在高峰的時候,這個人可能可以寫出一些很有影響力的東西,結(jié)果大家就會把他的這些作品當作這個人的標桿———比如我和《彎彎的月亮》,但任何人都不可能永遠保持在同樣的高水平上。我現(xiàn)在覺得,不管是《彎彎的月亮》還是之后的一些歌,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我并沒有因為一首歌而形成標桿,換句話說,我沖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