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還在襁褓中時,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她在祖國遭遇外敵入侵時,天各一方;當她流落異國,迫于生計改嫁時,他在滇緬公路搶運抗戰(zhàn)物資;當她被告知他戰(zhàn)死的噩耗,萬念俱灰時,他卻奇跡般地載譽回鄉(xiāng)……歷盡劫難,兩人終又破鏡重圓。
王云峰,李雪蓮,在數(shù)十年與祖國同命運、共患難的堅守中,譜寫出一段南僑機工的傳奇情緣。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輕輕地說一句:“你也在這里嗎?”這是著名作家張愛玲的一段經(jīng)典名言,輕描淡寫地述說著那些曠世奇緣。
在采訪瓊籍南僑機工王云峰和妻子李雪蓮的故事時,海南日報記者的腦海中就不斷浮現(xiàn)出張愛玲的這段話。
尋找南僑機工王云峰和他的妻子李雪蓮,我們總是嘆息著晚了一步。王云峰1989年去世,留下遺孀李雪蓮。今年3月,海南日報社策劃重走滇緬公路,尋找瓊籍南僑機工抗日救亡的英雄壯舉,當時李雪蓮尚在人世,只因重病,不宜接受采訪。無奈,報道組只好先行前往云南,期望尋訪結(jié)束后,李雪蓮能康復出院。不料,在云南的尋訪途中,不幸的消息傳來,李雪蓮終因年老體衰,于3月18日病故,徒留兩人的一段傳奇,令后來者扼腕動容。
紅線相牽的奇緣
11月18日上午,瓊海市長坡鎮(zhèn)王云峰養(yǎng)女孔美玉家。“我王爸一直當我是親生女兒,特別疼愛我!笨酌烙裾f,在她的記憶中,父母感情一直很好,從來沒吵過架鬧過別扭。“王爸和媽媽的姻緣打小就訂下了,母親也一直對王爸用情至深,至死都惦記著王爸。”
王云峰、李雪蓮,兩人都出生于上個世紀初的瓊海大戶人家。兩人出生不久,雙方父母親就拿著兩個的生辰八字合媒,沒想到竟出奇地相合。于是便在父母主張下訂下了娃娃親。
孔美玉說,王李兩家都在?谧錾猓彝ヮH為殷實。李雪蓮從小受到良好教育,后來從瓊臺師范畢業(yè)。“母親年輕時很漂亮,很有文化,字也寫得好!笨酌烙裾f,王云峰、李雪蓮成年后完婚,當時李家陪嫁相當豐厚,陪嫁丫環(huán)都有兩個。兩人雖是包辦婚姻,但王云峰長相英俊,為人儒雅,處事妥貼老成,所以,夫妻間感情甚好,很快便生下了一雙兒女。
遠赴南洋尋夫
1936年,為了尋求家族更大的發(fā)展,王云峰遠赴新加坡,留下李雪蓮在家鄉(xiāng)撫育孩子。
沒想到,1937年日軍入侵中國。1939年,海南島淪陷。戰(zhàn)亂中,李雪蓮和遠在新加坡的丈夫王云峰失去聯(lián)系。她根本不知道,對祖國滿懷深情的丈夫王云峰這時已經(jīng)在愛國僑領(lǐng)陳嘉庚的號召下回國,并前往滇緬公路上開車,搶運抗戰(zhàn)物資。
思夫心切的李雪蓮,把大女兒留給王云峰母親撫養(yǎng),自己帶著幼兒王詩瓊,千里迢迢趕到新加坡,尋找王云峰。然而,卻沒有王云峰任何的消息。
李雪蓮在新加坡托人查詢,又登報尋找王云峰,還是找不到丈夫的蹤跡。很快,帶去的盤纏便用完了。不久,日本侵占新加坡,為了保住王家唯一的血脈,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李雪蓮只好與一位瓊海籍的新加坡華僑孔憲興結(jié)合,孔美玉便是李雪蓮和孔憲興生的孩子。
“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而我生父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在戰(zhàn)亂這種特殊的條件下,生父才可能娶到我母親!笨酌烙窀嬖V我們,孔憲興娶了李雪蓮后,高興得像揀了個稀世寶貝,對李雪蓮及其兒子王詩瓊愛護有加。
離散夫妻奇相逢
當李雪蓮迫于戰(zhàn)亂和生計改嫁時,王云峰正在滇緬公路上運輸抗戰(zhàn)物資。
《再會吧,南洋》書中記載:“1939年8月,王云峰參加第九批南僑機工回國服務團,編入軍事委員會西南運輸處第九大隊,在滇緬公路上投身抗戰(zhàn)運輸。1942年5月惠通橋被炸斷,滇緬公路中斷,加上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南洋淪陷,王云峰生活無助,便應征到印度參加搶運援華軍火,最后轉(zhuǎn)入中國駐印軍炮兵團,在印度蘭姆伽整訓,后參加緬甸反擊日寇戰(zhàn)爭?箲(zhàn)勝利后,脫離國民黨部隊參加解放軍。1951年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1952年受傷回到祖國養(yǎng)傷,同年復員回到海南瓊海家鄉(xiāng)。”
王云峰坎坷的命運與祖國緊緊相連,他曾多次九死一生。在滇緬公路上運輸時,為了躲避日軍的轟炸,晚上行車都不開燈。有次,王云峰剛把車子開過橋去,橋就被日本炸斷了,身后的車輛相繼翻入河中,運輸隊也以為他死了,將他登記到了死亡名冊中。
1951年前后,一位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回來的老鄉(xiāng)向王云峰母親報了死訊,說王云峰在朝鮮戰(zhàn)場戰(zhàn)死了,而且是死在他的懷中。悲傷欲絕的王母在村子旁邊給王云峰立了墳,還按照當?shù)仫L俗為他招魂入祖歸宗。
而在新加坡的李雪蓮改嫁后,和孔憲興先后生下了三個兒子。1951年,李雪蓮得知新中國成立,海南島也解放了,思鄉(xiāng)心切的她,不顧身懷有孕,帶著三個兒子返回了家鄉(xiāng)。
李雪蓮對王云峰一直用情至深,回家后常常回到王家去拜祭王云峰,常到王云峰的墳前哭訴相思之情。
李雪蓮沒想到,命運和她開了一個玩笑。1952年,在嘉積中學讀書的大女兒在迎接凱旋歸來的志愿軍時,發(fā)現(xiàn)名單上有父親王云峰的名字。這下,王云峰、李雪蓮夫妻相見,抱頭痛哭,然而,李雪蓮已是孔憲興的妻子。
是留在海南還是重返新加坡?是與王云峰破鏡重圓?還是回到孔憲興身邊?李雪蓮陷入兩難:一邊是感情深厚的結(jié)發(fā)丈夫;出于對王云峰為國家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敬仰,她做出留在國內(nèi)的決定。之后,通過瓊海法院,李雪蓮往新加坡寄去一封與孔憲興解除婚姻的通知書。
“生父接到離婚通知書后,每天茶飯不思,躺在床上只喝一點水!笨酌烙裾f,“母親的離開對生父打擊巨大,后來判給了他三個新生兒子,都在王爸身邊長大,孔爸很少過問!
至死不減對祖國的熱愛
“王爸很少說話,但總是處處教導我們要好好做人,要熱愛國家熱愛共產(chǎn)黨。”孔美玉告訴我們,“文革”期間,王云峰是革命軍人免遭厄運,母親因為是地主出身,天天被拉去批斗、游街,父親在家里心痛妻子落淚,但他從沒有在兒女面前有過埋怨,他始終堅信黨和國家,教育幾個孩子要爭取進步加入共產(chǎn)黨。
在孔美玉的記憶中,養(yǎng)父王云峰高大帥氣,性格溫和,無論是自己親生的孩子還是李雪蓮與孔憲興生的孩子,他都一樣對待!拔倚r一直當王爸就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常把我抱在膝蓋上,教我識字,教我做人!
王爸對祖國、對解放軍有很深厚的感情,這種愛沒有因為他在文革中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有絲毫衰減。”孔美玉說,王云峰最愛唱歌曲“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力量。他唱得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孔美玉告訴我們,王云峰1989年去世,享年73歲。在王云峰去世前幾天,他每天望著家門口對孔美玉說:“美玉呀,指導員帶著部隊來門口接我了,我要走了!笨酌烙駷槲覀冎v到此處,一行熱淚潸然而下。
然而,讓王云峰至死遺憾的是,文化大革命中王云峰被“留黨察看”,此后他一再申請恢復黨籍,終未能如愿。
“母親對父親感情很深,父親死后,她常懷念他。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只要一看見有小蟲子飛進她房間,就會喃喃自語:老頭子,我知道你想我,你來看我了,我也很想你,我很快也會去看你的,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孔美玉說,父母雖幾經(jīng)離散,但最終還是相濡以沫走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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