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七年漫長的訴訟,美國田納西中國夫婦賀紹強和羅秦贏回女兒小賀梅的案件受到全球華人關注。當?shù)貢r間11月26日賀紹強表示,他們?nèi)胰艘呀?jīng)計劃在今年的十二月三十日回到闊別多年的祖國。圖為小賀梅回到自己家庭后和自己的姐妹玩耍。 中新社發(fā) 邱江波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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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由“性騷擾”升級至“性侵犯”的訴訟,讓留學美國的賀紹強陷入經(jīng)濟與法律的雙重困境。作為權宜之計,他與妻子羅秦在第三方見證下簽訂了一份法律文件,將出生僅4個多月的女兒賀梅的臨時監(jiān)護權,移交給當?shù)匾粚Π兹朔驄D。麻煩的是,這份見證方認定只是用于過渡的臨時監(jiān)護權文件,沒有注明任何時限。10個月后,為女孩的撫養(yǎng)權,中美兩個家庭進入拉鋸戰(zhàn)。官司從田納西州地方法院一直打到最高法院,親生父母一方最終獲勝后的第3天,賀梅已經(jīng)整整8歲。7年訴訟,事件進程可用表格來羅列,法律條文可以用辯論來解讀,而那些糾結(jié)的情感和傷痛,無法簡單用言語傳遞。
一個婚姻的憧憬
羅秦嫁給賀紹強的時候正好30歲。他們的婚姻,用羅秦的話說,因為緣分、愛情,也因為“距離”。他們經(jīng)由彼此共同的朋友牽線,在1997年底結(jié)識,羅秦在重慶,而賀紹強遠在美國田納西州的孟菲斯市(Memphis)。
那時的羅秦在外文書店工作過一段時間,繼而和弟弟共同經(jīng)營音像制品生意,生活無憂,喜歡旅游,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那是令她愉悅的回憶,比如去西藏,因為同去的朋友家庭有軍區(qū)背景,“坐的是軍用飛機”,“機艙里都沒有座位”。而去云南,計劃同行的人臨時變卦,她“一個人買了張機票就飛去了”。雖然只是高中畢業(yè),但她熱愛閱讀,尤其那些外國古典名著,那個時代的人開啟自我浪漫夢想的最常見方式。這些都成為她的吸引力,身邊從不缺追求者。羅秦說起這些來會笑,“30歲以前,都是我讓別人流淚”。
賀紹強比羅秦大3歲,經(jīng)歷遠比羅秦曲折。他是湖南邵陽人,一路求學。1979年考上邵陽師專時年僅14歲,畢業(yè)后在當?shù)刂袑W任教,1986年考入湖南大學英語系讀碩士。兩年后畢業(yè),到南京理工大學英語系任教。典型的“時代驕子”,意氣風發(fā)。他在南京結(jié)識了第一任妻子,一個正在讀本科的重慶女孩。1990年,女孩畢業(yè)回重慶,賀紹強義無反顧地跟了過去,到當時的重慶建筑大學任教,兩人結(jié)婚,繼而準備出國。
雖然90年代初出國留學還很艱難,但妻子的表姐在1991年成功申請到密歇根州立大學,讓這對夫妻備受鼓舞,也著手準備。外語當然是賀紹強的強項,他甚至還小范圍招收學生,做起了GRE和托福考試的外語培訓。這個班據(jù)說當時在重慶頗有名氣,后來連校方都加以重視,以學校名義繼續(xù)開辦。賀紹強還清楚記得當年的托福成績,“650分,寫作滿分,6分”。妻子的英語沒有他好,聯(lián)系學校的事情都是他來做的,但1994年兩人一同去申請簽證的時候,他被拒簽了。妻子只能獨自前往北伊 利諾伊州立大學,1995年3月他如愿獲得簽證,不過是F2表格,陪讀。
賀紹強到達美國之后面臨兩件事,適應新環(huán)境和挽救婚姻。這也是留學生中常見的窘境。最后妻子還是選擇了離婚,開始新生活。這對賀紹強是一次重創(chuàng),30歲的他由此認識到兩點:“第一是女人需要更多的呵護和關心;第二是自己不夠成熟和成功,要努力在事業(yè)上有所作為!钡矫绹4個月后,賀紹強申請到亞利桑那大學攻讀英語教育碩士,他獲得了2/3的獎學金,剩下的靠在校內(nèi)打工解決。遠在邵陽的父母不可能給他任何經(jīng)濟資助,相反,他還需要定期寄錢回去補貼家用。
亞利桑那比北伊 利諾伊要繁華些,學校里有200多華人留學生,但賀紹強已經(jīng)感覺到了自己性格的變化,“內(nèi)向了,不太愛和大家交往”,只是埋頭讀書,過得忙碌而平靜。1997年臨近畢業(yè),為申請一個全額獎學金的經(jīng)濟學博士,他來到田納西州的孟菲斯大學。孟菲斯是美國中南部密西西比河地區(qū)的一個中等城市,地處田納西州、密西西比州和阿肯色州三州交界地。最初賀紹強所知的孟菲斯,只有“貓王的故鄉(xiāng)”,后來逐漸豐富,“3K黨的發(fā)源地,馬丁·路德·金遇刺地”。他成功申請到孟菲斯大學的機會,經(jīng)濟學,碩博連讀,全額獎學金。卻因此來不及完成畢業(yè)論文趕回亞利桑那大學答辯,只能向?qū)W校申請將答辯延期。他最終也取得了這個碩士學位,不過是在一連串的變故和波折之后了。
孟菲斯的生活起初同樣平靜,賀紹強開始有心情考慮個人問題。他的擇偶要求成了“不要學歷”。遠在重慶大學的朋友把手頭的照片寄了幾張過去,賀紹強一眼就相中了羅秦,“很精神”。朋友也擔心過他們的學歷差距和年齡太相近?蓛蓚未曾謀面的人,通過書信和電話,迅速陷入熱戀。也許愛情不需要理由,羅秦回憶,書信里的文字所能傳遞的那種細致的感動,以及那種“距離感”,很快就讓她認定了賀紹強。他們開始交往后一兩個月,賀紹強的老家遭受了一場水災,羅秦得知后給賀家寄去了上萬元,這讓賀紹強備受感動。
按理說,賀紹強應該回國與羅秦見面,然后結(jié)婚。但賀紹強有自己的擔心,“那時候簽證還是很困難,說不定就再也簽不過來了”,他的同學里,就有好幾個例子,中途回國后無法返回美國完成學業(yè)。他選擇了一種在中國人看來是“變通”,而在美國人看來是“欺騙”的方法——直接到大學里索取一份I-20表格,填寫完畢后寄給羅秦,讓她以配偶的身份簽證。這方法賀紹強說留學生中常見,但他的運氣似乎不太好。羅秦第一次去北京簽證,被拒絕了。賀紹強只能回國,陪同羅秦一起簽證。而這次連他都遇到了麻煩,和以前擔心過的一樣,他自己在北京也被拒簽了。后來與羅秦一起輾轉(zhuǎn)去成都簽證,才雙雙通過。簽證成功后,兩個人并沒有領取結(jié)婚證,賀紹強解釋,是不想給簽證惹來麻煩,“已經(jīng)用了I-20表格了,如果再用結(jié)婚證去簽,時間上就不對了”。
賀紹強1998年6月4日先行返回美國,羅秦走得晚一些,7月1日才到。夢想落進現(xiàn)實里,羅秦迅速經(jīng)歷了情緒起落,“第一次是在洛杉磯轉(zhuǎn)機,很繁華”,等到了孟菲斯,“的確有些失望”。賀紹強也能理解,這個城市乍看起來“安靜、破舊,路邊也有衣著破爛行乞的人”,不過他會不自覺地笑,那時候他們擁有的是“蜜月的熱情”,足以讓兩人甜蜜相伴,一同憧憬他畢業(yè)之后在美國的幸福生活。而對熱愛旅游的羅秦來說,任何新環(huán)境,總是令人興奮的。
一場逆境的相守
羅秦帶來了熱鬧和生氣。到了孟菲斯,羅秦才發(fā)現(xiàn)丈夫如此不善交往,“合租的房子,各忙各的事,都不說話,很安靜”,更沒有什么朋友聚會。羅秦會做飯,也喜歡下廚,她的飯菜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訪客,她以典型重慶人的性格,很快獲得認同?蓛H僅3個月后,一場“性騷擾”糾紛,成為一系列磨難的開始。
那是1998年10月11日,后來一大堆的法律文書一再提及的日子。時隔近10年之后由賀紹強再來敘述,已經(jīng)相當平靜,或許因為陳述過太多次——對妻子、學校、律師、法庭、朋友以及媒體。這場從“性騷擾”糾紛演變?yōu)椤靶郧址浮钡男淌掳,進入司法程序3年后,終于在2003年有了定論,陪審團一致裁定,賀紹強罪名不成立?伞靶则}擾”的起因,綜合了各方敘述后,依舊撲朔迷離。
那一天賀紹強在學校圖書館電腦機房結(jié)識了齊曉軍,一位比他大4歲的北京女性,已婚。齊曉軍1992年到達孟菲斯,出國前做過十余年醫(yī)護工作,正在孟菲斯大學商學院攻讀廣告市場學本科學位,她的丈夫王玉鵬也畢業(yè)于孟菲斯大學,9月底剛在亞特蘭大找到工作。賀紹強與齊曉軍在第一次見面當天的13點至14點間,離開電腦機房到一間教室,有過一段單獨相處的時間。一周后的10月18日,齊曉軍與丈夫向校方投訴,賀紹強先以500美元引誘她,繼而是使用暴力未遂。賀紹強的說法是當天齊曉軍以向他請教英語為名,用一本生理學教材制造曖昧情境,繼而向他借500美元辦理健康保險,被他拒絕。
雙方各執(zhí)一詞,為賀紹強后來的監(jiān)護權官司積極提供法律援助的留美博士岳東曉,有機會詳細接觸到關于此事的案卷,他并不愿意將注意力分散于此事,“那些陳述看起來都很ugly(丑陋)”,而且此事“與賀梅的監(jiān)護權在法律上沒有關聯(lián),是兩件事”,最重要的是“此案在第一次警方介入后,結(jié)論是Dismiss”,因證據(jù)不足不予立案。
可是齊曉軍的投訴很快被孟菲斯校方采信。第二天,10月19日,賀紹強就被告知,停止電腦機房內(nèi)的工作,這意味著每月1100美元的收入中止。之后孟菲斯大學就此事進行調(diào)查,半個月后,賀紹強的助教工作也被停止,這意味著他的全額獎學金中止。11月中旬,警方不予立案的調(diào)查結(jié)論,并沒能改變賀紹強的處境,學校拒絕改變處理方案。
事情發(fā)生后,羅秦接受了丈夫的解釋,但仍有些疑慮。某一天晚上,羅秦夫婦在電腦房遇到了齊曉軍,羅秦與她有了一次直接談話,“她表現(xiàn)得真的很無辜,只是說,你回去問你老公吧”。羅秦心里一下子緊張起來,“幾乎相信是丈夫做了錯事”。夫妻間的重建信任,意外地由幾天后齊曉軍對羅秦的投訴完成,“她去學校告狀,說我在圖書館恐嚇了她”,羅秦因此確信,“這個女人太會演戲了”。此后她再也沒有懷疑過丈夫,堅定地與他站在一起。但周圍的人不是這么想的,留學生之間的交往本來就不多,“各掃門前雪”,加上種種傳言,他們的生活重新變得很安靜,而且屢遭指戳和白眼。
羅秦回憶,丈夫的“不自信”和遇到大事的“沒主意”在這個事件里充分顯現(xiàn)。比如齊曉軍投訴后,賀紹強晚上要去電腦機房都不敢一個人,執(zhí)意要羅秦陪同。后來與校方關于恢復獎學金的交涉,賀紹強同樣要求妻子同行,而那時羅秦還對英語一竅不通。校方的態(tài)度很強硬,不可能恢復獎學金。交涉里發(fā)脾氣的不是賀紹強,而是羅秦。她的沖動也被旁觀者記錄在案,這個已經(jīng)懷有5個月身孕的準媽媽,在丈夫離開后重返辦公室,用僅有的幾個罵人的字眼叫嚷著表達憤怒,然后被人拖走。
賀紹強現(xiàn)在會自我檢討,當年在和孟菲斯大學交涉的過程中,“方法不對”,因此“讓學校也占到了自己的對立面”。他現(xiàn)在的分析是,“美國人的上下級觀念其實很重,管理者不可能向?qū)W生認錯,尤其是我這樣的留學生”。羅秦的沖動和他的一些“幼稚”行為,“更讓他們覺得是面子上嚴重受傷”。這些行為包括,向校報投稿,向當?shù)氐拿襟w投訴,以及警告校方“要將他們告上法庭”。
不管賀氏夫婦怎么做,校方堅持不恢復獎學金,他們只能面對現(xiàn)實。賀紹強開始尋找中餐館打零工,而有孕在身的羅秦,也在一戶美國人家里找到了看小孩的保姆工作。重慶的家人說起來都會心疼,羅秦也自嘲,“回來以后一些表姐妹說起她們做月子,幾個人圍著伺候,而我生完孩子28天后就去中餐館打工了”,不過說這話的時候她并沒有情緒低落,而是笑得明朗。
賀梅在1999年1月28日出生,是早產(chǎn),必須剖腹產(chǎn)。面臨“保大人還是保小孩”的選擇時,羅秦選擇的是小孩,毫不猶豫。所幸母女平安。賀紹強將女兒的早產(chǎn)部分歸咎于與齊曉軍夫婦兩個月前的一場糾紛。1998年11月27日感恩節(jié)那天,他們夫婦與合租室友在超市遇到了齊曉軍夫婦和他們的室友,結(jié)果雙方發(fā)生糾紛,羅秦被推倒,因大出血住院一晚。賀紹強很快報案,齊曉軍的丈夫王玉鵬12月12日曾被警方逮捕,后被保釋,但此案在2000年5月被撤銷。
和性騷擾的投訴一樣,羅秦被打事件也變得撲朔迷離。兩件事里有一個共同的見證者——清華大學的劉金波教授。他留學孟菲斯做一項研究工作,經(jīng)朋友介紹認識齊曉軍夫婦,并合租一套房子。在王玉鵬前往亞特蘭大之后,并沒有因為“瓜田李下”的顧忌搬走,他“不會開車”,“學校附近的房子又不好找”,因此“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對齊曉軍的印象很好,“很保守的一個小姑娘”。他先后為兩件事情提供過證詞,“但我只說我確實看到的,不說假話”。他一直堅持讓記者去查找原件,“只有那幾句話,寫得很清楚,我知道得很有限”。性騷擾事件里,劉金波看到的是“齊曉軍哭泣著回房”。而超市事件里,劉金波“聽到爭吵聲,繞過貨架過來,看到的是兩個女人在拉架,我過去把兩人拉開”。結(jié)果是“我的證詞,雙方誰也不滿意”。
時隔多年,劉金波依舊不愿意過多談論此事,在他看來,“兩個中國家庭都受到了傷害”,“辛辛苦苦掙一點錢,全都交給律師了”。而進入到賀梅監(jiān)護權案后,“情況就變得非常復雜,變成了中美家庭之間的事”。他感嘆,多年的留學經(jīng)歷,留學生在海外遭遇到的歧視和艱難,對他“影響非常大”,以致“凡是中國人與外國人之間的事情,我一定會站到中國人這邊”,因此更不愿意回到源頭來討論那起“性騷擾事件”,“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不想中國家庭再受到任何傷害”。只有羅秦,堅信自己的丈夫,在此后的艱難中不離不棄。
賀梅在父母的窘境中誕生,初為人父人母的喜悅遭遇現(xiàn)實。賀紹強考慮過,再過幾個月就可以修完碩博連讀中的碩士課程,那時正逢美國經(jīng)濟形勢一片大好,找工作很容易。賀紹強也跟幾個地方接觸過,得到的答復是拿到文憑之后就可以上班了。因此,他們夫妻深信,即便沒有孟菲斯大學的全額獎學金,只要能夠熬過畢業(yè)前這幾個月,生活依舊可以漸入佳境。
他們因此與“中南基督徒服務中心”(MidSouth Christian Service)簽署了為期3個月的臨時看護協(xié)議。這種臨時幫助撫養(yǎng)小孩是此機構的一種標準服務,填了長長的印刷表單后,賀梅通過此機構被委托給當?shù)匕兹素惪?Baker)夫婦。雙方第一次見面,羅秦對貝克一家印象很好,貝克太太給她的印象就像“《飄》里的黑媽媽”,“家里那么有錢但還是很樸素,穿著舊皮鞋還沒有穿襪子”。在賀梅之前,貝克夫婦已經(jīng)臨時照管過10個孩子,雙方約定,從1999年2月24日到5月24日,賀梅寄養(yǎng)于貝克家。
雙方一開始相處融洽,已經(jīng)有3個孩子的貝克太太還教羅秦如何照顧小孩。麻煩在1999年4月27日到來。由于孟菲斯大學的積極參與,警方重新受理了針對賀紹強的指控,并且從“性騷擾”升級成為“性侵犯”。當晚,正在大學宿舍里守夜的賀紹強被警方逮捕,他于次日獲保釋。在羅秦的支持下,賀紹強做出決定,拒絕庭外和解,要求交于陪審團裁決,弄清是非曲直?烧嬲蛞粓龉偎,比他們想象的麻煩得太多。他們沒錢請律師,第一個律師是法庭指派的,后來因意見分歧不歡而散,其間陸續(xù)經(jīng)歷過幾個律師,也多有摩擦。羅秦說來還有些生氣,“讓他們?nèi)ド暾堈{(diào)齊曉軍的電話清單,證明她當天打電話給老公哭訴是撒謊,但他們根本不盡力”。事實證明羅秦的堅持是對的,清單顯示,齊曉軍與老公分離后的電話并不多,當日的通話也只有1分鐘時間,這成為庭審的有力證據(jù)之一。
3個月很快會過去,涉案后,賀紹強夫婦想過托人把女兒帶回重慶,女兒的護照是5月下來的,貝克夫婦也在5月請了律師,以辦醫(yī)療保險為由(賀家為賀梅申請保險被拒),主動要求賀家簽監(jiān)護權轉(zhuǎn)讓的文件。在當時的賀氏夫婦看來,猶如雪中送炭,他們因此更加感激。雙方的文件在1999年6月4日正式簽署,這是一份沒有具體時限的“臨時監(jiān)護權”(Temporary Custody)文件。在簽訂時,貝克再三保證并不是想收養(yǎng)賀梅。當時在場的還有教堂的Kenny Yao博士,但并沒有法官。見證方仔細解釋這只是一份臨時文件,他們可以隨時要回孩子。賀氏夫婦于是放心地都簽了字。
可賀氏夫婦的情況看起來每況愈下,當年9月,孟菲斯大學就“性侵犯案”舉行聽證會,正式取消賀紹強的學籍,這意味著賀氏夫婦在美國居留的合法身份出現(xiàn)問題。次年3月,賀紹強重返亞利桑那答辯,準備取得文憑后回國。其間羅秦有了在美國的第一次旅游機會,賀紹強帶著她沿途順便去看大峽谷散心。但她并不覺得快樂,此事后來還成為攻擊他們不愛女兒的把柄。
而在貝克夫婦那邊,監(jiān)護權取得后,貝克太太開始寫一本記錄,她說此記錄的目的是“怕發(fā)生什么變化”。這份記錄后來同樣呈交法庭,第一條記載就是6月4日,“取得監(jiān)護權”。1999年10月3日的記載:“他們(賀家)想知道能否下星期天帶Anna(賀梅)去一天。我告訴他們不行~Casey(羅秦)因此心神很亂,很大聲地哭。他們很快就走了。Jack(賀紹強)總是說有朋友還有教堂的一個醫(yī)生想看看Anna,我們告訴他們她不需要看醫(yī)生,誰要看她可以到我們家來……我們感到Jack將有新動作。我們要把探望改成兩周一次……我們看出來Casey想來得更多……Jack非常堅持和專橫……Jerry不在家時不能讓Jack來!
經(jīng)歷了官司之后,再由賀氏夫婦來敘述,“一切都像是個陷阱”。除了日記外,賀紹強還列舉出后來法庭上經(jīng)過質(zhì)證的證言,兩年前貝克夫婦就在當?shù)仡I養(yǎng)機構提出申請,希望領養(yǎng)一個亞洲小孩。賀紹強還強調(diào)了一個細節(jié),貝克先生的公文包里經(jīng)常放著《圣經(jīng)》,他曾對賀紹強說,“認識你是上帝交給的一堂功課,我要交出完美的答卷”。
2000年5月賀紹強完成答辯,取得亞利桑那大學的碩士學位,但因為刑事案,他不能離開田納西州,只能在中餐館“打黑工”,羅秦也一樣。但兩個人的經(jīng)濟情況反而因此好轉(zhuǎn)起來,賀紹強做到了中餐館的經(jīng)理,每月有2600美元,羅秦當服務員也有1000多美元,兩個人馬上租了更好的房子,準備接回女兒。也因此與貝克夫婦的摩擦不斷升級,最終在2000年6月成為訴訟。孟菲斯法院就此事舉行聽證會,拒絕賀紹強的請求,理由是他有刑事案在身,夫婦倆都沒有正式工作,不具備撫養(yǎng)賀梅的經(jīng)濟能力。
“性侵犯案”也在當年12月第一次開庭。那是一段噩夢般的日子,羅秦說,都不知道怎么過來的,那段時間“每天起來都必須告訴自己,不能死,不能瘋,要撐下去”!靶郧址赴浮蓖狭3年,而在美國的正常司法程序里,這種案子1年必須有結(jié)果。他們在勝訴之后,向齊曉軍提起了索賠50萬美元的民事訴訟,但齊曉軍沒有應訴,羅秦花500美元請過私人偵探,也沒能找到齊曉軍夫婦接收訴狀,只能不了了之。
賀梅的“監(jiān)護權案”也是四處碰壁。從孟菲斯地方法院到田納西州巡回法院、上訴法庭和最高法院,所有司法程序他們都走了一輪,最終的勝訴在2007年1月23日到來。這時候的羅秦,已經(jīng)是3個孩子的母親了。2003年之前,形勢完全一邊倒,貝克夫婦是當?shù)氐闹挟a(chǎn)之家,擁有超過40萬美元的“非常高級”的住宅,而賀紹強,不僅刑事案在身,還沒有合法居留身份。貝克夫婦也表現(xiàn)出了“志在必得”的決心和態(tài)度,不惜重金聘請南部著名大律師,在“性侵犯案”外,又促使移民法庭對賀氏夫婦進行審理。2002年6月,因為中國駐美使館出面干涉,一封特快專遞在庭審時到達,才使得賀紹強夫婦獲得了在美國的暫時居留權,等待賀梅案的結(jié)果。
而2003年“性侵犯案”定論后,越來越多的海外華人參與到賀梅案中來,從道義、金錢和法律上給予支持。這里面既有2002年就參與進來的岳東曉,也有加拿大湖南同鄉(xiāng)會的李海航,還有已經(jīng)在加州執(zhí)業(yè)的律師李兆陽、孟菲斯當?shù)氐膬S領蔡金良。與岳東曉的不在乎“性侵犯案”不同,蔡金良“觀望”了差不多1年,等到判決出來,才積極參與進來,“做了很多非常具體的事情”。比如組織拍賣捐款、在賀紹強東躲西藏打黑工的時候替他照顧羅秦和后來生的兩個孩子,這讓賀紹強始終心存感激,也因為蔡金良的影響力,“當?shù)厝A人的態(tài)度開始明顯變化了”,以前是被人像瘟神一樣躲著和背地指戳,現(xiàn)在夫妻倆重新有了朋友。
一家人的團圓
賀梅在這種紛爭中長大。她和貝克夫婦的小女兒同吃同睡親密無間,這些都被外國電視臺的鏡頭所記錄。而羅秦,情急之下不惜舉著牌子在貝克家附近等待女兒出現(xiàn),被關押過一天。最高法院判決下來之后第3天是賀梅的8歲生日,是在兩家人的共同參與下度過的,至少在這個女孩面前,兩家人達成了和解,尤其是貝克夫婦,他們做到了自己的承諾,不在賀梅面前哭泣。在賀氏夫婦決定回國的時候,貝克一家也來送行,他們用力抱起這個女孩,親吻著她,再大聲告訴她,“你有兩個家庭”。
賀紹強一家于2008年1月10日回國。在北京機場出站,一家5口,10多個箱子,全由羅秦來指揮,賀紹強牽著孩子站在一邊,說自己負責照顧小孩。羅秦的弟弟去機場接她,心里對這個姐夫很有氣,說如果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真想把賀紹強打一頓。他在路上感嘆,“你不止有3個孩子,是4個,你丈夫也是一個”。羅秦笑說,在美國,官司逐漸有了轉(zhuǎn)機后,相識的外國朋友也這么跟她說過。而且不止一個人問過她,“為什么不離婚?”羅秦都只是笑。原因她自己也分析不上來,反正這個她看來“不自信”、“沒主見”的丈夫,依舊能夠吸引她。
說起往事,羅秦沒有任何抱怨,也不會把磨難歸咎到賀紹強身上。她也不恨齊曉軍了,甚至覺得“她到后來也是逼于形勢”。她開始能夠退一步換一個視角來看所有事,“到后來都是逼不得已了”。賀紹強在賀梅案中途都想過放棄,機會看起來太渺茫。反倒是羅秦,執(zhí)拗地始終如一。
同樣執(zhí)拗的人還有岳東曉,當年的北大學子,后來的留美碩士,在加州擁有自己的IT公司,兩個孩子的父親,平素喜好在網(wǎng)上發(fā)表有關中日關系、地緣政治之類的文章并與人論戰(zhàn)。賀梅案原本跟他沒有一點關聯(lián),2002年他看到新聞和網(wǎng)上的論戰(zhàn)后主動和賀紹強聯(lián)系,賀紹強給他寄去了許多案卷的復印材料,還包括“性侵犯案”的錄音。此后,岳東曉就開始關注賀梅案的每一步進展,自己鉆研美國法律,最開始是在網(wǎng)上與人論戰(zhàn),后來有針對性地提出對策。他自比金庸筆下的張無忌,在大量閱讀法律書籍并運用物理學方法鉆研之后,突然間融會貫通了。事實也如此。針對在賀梅案審理中做出不公判決的兩名法官,李兆陽和岳東曉迅速反擊,提出了若干罪名,以致兩名法官自陷困境。
每一步的勝利都讓岳東曉備感鼓舞,也更深地參與到賀梅案中。他與賀氏夫婦第一次會面已經(jīng)是2006年,應對最后的訴訟。這時候的岳東曉,已經(jīng)讓賀紹強視為“半人半神”的戰(zhàn)略家了,他還會想起與岳東曉最初的溝通,對方在電話里就提綱挈領,借用了毛主席的著名論斷,判斷這場官司既不能持“速勝論”,也不能持“亡國論”,必須堅持“打持久戰(zhàn)”。
此次賀氏夫婦決定帶著孩子回國,岳東曉自愿同行,目的是看著賀紹強落實工作,他說,既然跟了這么久,當然希望看到事情有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這背后還有另外一重原因,賀梅案在美國引發(fā)的關注遠勝于國內(nèi),在賀氏夫婦啟程前,2月8日,ABC的著名節(jié)目20/20,制作了一期賀梅的故事,回顧整個官司和女孩的成長,也表現(xiàn)出對她未來命運的關注。
岳東曉最激動的那一刻,是2月10日走出北京首都機場,他牽著賀梅和她的妹妹,從ABC早已準備好的攝像機鏡頭前走過,當初貝克先生曾在法庭上擲地有聲地宣告,將會動用一切方法,禁止賀氏夫婦將賀梅“運送”回中國,岳東曉要說的是,看,“我們回來了!”而賀梅,并沒有太過于激動的情緒表達,因為不懂中文的緣故,她格外依戀母親羅秦。
賀紹強正在努力找工作,羅秦又感覺到了丈夫的不自信,“好多事都要岳東曉來拿主意”,當然,還有她的認同。賀紹強在重慶的幾次申請被拒絕了,好在長沙的一所職業(yè)學校給了他回應。校方在媒體見證下對賀家非常熱心,不過談到最后合作,雙方的態(tài)度都很謹慎。在事情確定下來之前,校方并不希望公布學校名稱。與校方的接觸過程,岳東曉幾乎是全程陪同,比較起來,更顯出賀紹強的老實和不善交際。當有人向他論證這所學校的優(yōu)點的時候,他會認真諦聽,然后叫住自己的妻子——她多半都在忙于照看身邊的3個孩子——“羅秦,羅秦”,再把那些話復述一次,要看到妻子認同的笑。
賀梅重新回歸賀家也經(jīng)歷了一個過程,賀紹強和羅秦都感覺到,女兒比他們想象的更懂事成熟。他們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女兒為什么會覺得自己是個墨西哥棄嬰,他們都不敢細問。好在幾個月后,賀梅迅速和她的新伙伴——弟弟安迪和妹妹艾薇塔玩到了一起。她當然還想念著貝克家的小女兒,她脖子上的那條銀色項鏈是臨別時的禮物,被問到這禮物時,她會突然沉默。她很快成為新家庭里最有號召力的孩子,尤其是妹妹,在她的帶領下,樂此不疲地玩著破譯岳東曉賓館保險箱密碼的游戲。她或許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會在中美兩種文化差異引發(fā)的論爭中,被持續(xù)關注。她的幸福,看起來附加了更復雜的期待。(王鴻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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