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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讀海明威——硬漢作家的老去與清醒
2009年04月14日 16:06 來源:中新網(wǎng)-華文報摘 發(fā)表評論  【字體:↑大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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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明威,是人所共知的硬漢了。讀過《老人與!返淖x者,通常會把他和作品中那個與鯊魚作殊死戰(zhàn)的桑地雅哥等同起來。

  因為他是一位強者,一位文學的強者,一位奔赴世界各地,總處于第一線的記者、作家、戰(zhàn)士。其實,再強的強者,年齡也會一天天的老起來。也許他永遠不想知道自己在老的事實,也許在他這樣強者的辭典里,壓根兒就沒有老的概念。所以,在這樣良好的自我感覺下,他一生曾經(jīng)毫不疲倦地結(jié)過四次婚,其中三位的年齡都大大小于他。說他是一位愛娶少婦的文學大師,這個評價大抵是不會錯的。

  如果說,《老人與海》的主人公桑地雅哥在海上,是與鯊魚搏斗的話,那么,這位文學大師的一生,至少要用很多力氣對付他身邊的這一個和那一個,或者,這兩個和那兩個少婦。我想,那些少婦大概比鯊魚,要更難招架些。

  一九五九年,已屆花甲之年的他,也是因不堪疾病纏磨最后開槍自殺的前兩年,還傾心一位十九歲的一家比利時新聞社的特約記者瓦萊莉•丹比─史密斯,并動過娶她的念頭。他的第四位太太瑪麗•韋爾什,只好委屈著自己,接受丈夫這種令她難堪的安排。忍受這位更年輕的姑娘,成為海明威月薪二百五十美元的親密助手,成為第三者,在她和他之間存在,夾雜在家庭生活之中。

  雖然她對這位比自己更少婦的少婦,感到“令人討厭、丑惡和痛苦”,但瑪麗•韋爾什硬是下定決心,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也要賴著不走,要守在這個家庭里,絕不撤退。這種“三個早餐盤子,三件晾在繩子上的濕浴衣,三輛自行車”式的狀況,在海明威與第二個太太,那位富家女哈德莉共同生活期間,就曾經(jīng)發(fā)生過。

  所以,這位自以為雄風不減、金槍不倒的海明威,居然信口開河地“告訴查爾斯(巴克)•蘭漢姆將軍,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冷落,安撫瑪麗•韋爾什是件很容易的事,因為‘前一天晚上已經(jīng)對她灌溉達四次’。海明威死后,蘭漢姆將軍偶然間向那第四位太太瑪麗•韋爾什求證這個問題,她嘆息著說:‘那要是真的該多好!’”(據(jù)保羅•約翰遜的《知識分子》)

  讀到這里,我突然覺得在古巴寓居的海明威,最后飲彈自殺,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恐怕是這個硬漢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顯然,他接受不了事實,于是,他用硬漢的手段,結(jié)束了生命。

  這位偉大的作家不明白,老是一種必然,也是一門學問。人過花甲,應(yīng)該追求一種成熟的美。進入古稀之年,更應(yīng)該體現(xiàn)出一種智慧的美。但實際上,要做到這種程度,又是談何容易。所以,最難得者:六十歲時清醒,七十歲時更清醒,八十歲時徹底清醒,那就達到上善若水的至美境界了。但通常情況下,即或不是早老性癡呆癥,六十歲時開始糊涂,七十歲時更加糊涂,八十歲時完全糊涂,也是大有人在的。

  不要怕被人遺忘;不要怕受到冷落;

  不要不識時務(wù)地拋頭露面,做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不要怕失去講話機會,偏要說一些令人反感的屁話;

  不要怕后來人否定自己,長江后浪推前浪,這是必然的真理;

  不要當九斤老太,就自己空前絕后,誰也看不進眼里,做出失態(tài)舉止;

  更不要躲在自己的閣樓里,用嫉恨的目光,詛咒這個世界,那就是絕對的混賬了。

  回到文學這個話題上,也是同樣道理,作家的清醒,或許更為重要!敖酱胁湃顺觯黝I(lǐng)風騷數(shù)百年”,除極少數(shù)的大師外,誰也不可能永遠風光。檢閱文學史,作家詩人,長壽者眾,但還能堅持寫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并不多的。

  學到老,寫到老,有這種可能。但寫到老,還寫得好,那是十分稀有的現(xiàn)象。我們知道,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作家斯坦貝克,最后江郎才盡,寫出來的作品,竟到了令人不忍卒讀的程度。美人難奈遲暮,英雄老境頹唐,作家也不例外,都會有在創(chuàng)作上老態(tài)龍鐘這一天的。

  我們也看到并領(lǐng)教過的個別作家,一旦到了寫不出什么作品的時候,便像婦女失去生育能力,進入更年期,開始不安生地折騰了。折騰自己不算,還要折騰別人。這種折騰便表現(xiàn)在文學的嫉妒上。諸如嫉妒來日方長的年輕人;諸如指責年輕人的變革嘗試,諸如反感文學上出現(xiàn)的一切新鮮事物……老不是罪過,老而不達,一飯三遺矢,則讓晚輩討厭了。因為年齡不是資本,可以對后來者做一個永遠的教師爺。

  在荒原上,毛色蒼黃的老狼總是離群而去,孑然獨行。而在熱帶雨林中的大象,最后的結(jié)局是不知所終。所以,俄羅斯的文學大師托爾斯泰,已經(jīng)是風燭殘年,還要在一個風雪夜里獨自出走。也許,他希望自己像叢林中的大象一樣,大概打算從這個世界消失吧?我一直是如此忖度的。

  文學是一代一代承接下來的事業(yè),在我們的前面,有過前人;在我們的后面,還會有后人。我們做過了我們應(yīng)做和能做的事,我們走過了我們應(yīng)走的和能走的路,老是再自然不過的,坦然面對,相信未來,便是自己的座右銘了。

  我一直覺得日本一個大作家川端康成在他作品《臨終的眼》里說的話,是值得牢牢記取的。他說:“我以為藝術(shù)家不是在一代人就可以造就出來的。先祖的血脈經(jīng)過幾代人繼承下來,才能綻開一朵花!

  當想到這朵花里,有自己曾經(jīng)盡過的一份心力,老又何足畏哉?

  (摘自香港《大公報》 作者:李國文)

【編輯:官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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