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把小說《暗算》投給雜志社和出版社,都被退稿了。2002年,我的第一部小說《解密》命運更慘,退稿的電話和通知加起來有兩位數(shù)。退稿的理由主要是我把寫作對象放在一群無名英雄身上,編輯們認為這與大眾流行的閱讀趣味背道而馳。
轉(zhuǎn)眼間,時代好像變了風(fēng)向。最近幾年,反映英雄人生和品格的作品悄然走紅,《亮劍》《暗算》《潛伏》《士兵突擊》《我的兄弟叫順溜》,等等,一大批主題昂揚、塑造英雄的戰(zhàn)爭劇、諜戰(zhàn)劇引發(fā)了一次次收視狂潮!讹L(fēng)聲》電影作為第一部國產(chǎn)諜戰(zhàn)商業(yè)大片,一個國慶檔期,狂攬一點五個億的票房,《建國大業(yè)》更神奇,像臺印鈔機。出版市場上,風(fēng)景同樣“這邊獨好”,都梁的《亮劍》我想應(yīng)該早過了百萬冊了吧,我的《暗算》也有70萬之多。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我想,可能跟我們最近幾十年來文藝界一直盛行反英雄、反主流的創(chuàng)作有關(guān)。30年前,我們的文藝創(chuàng)作假大空,什么都是國家意志,崇高精神。上世紀80年代后,寫作進入了個性化敘事的年代,反英雄、反文化、反主流、反崇高、反責(zé)任。如果說30年前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極端,那么現(xiàn)在其實又走到另一個極端了,就是作家過分地竊竊私語,過分地癡情于生活的陰暗面,創(chuàng)作就是為了表達欲望,為了張揚個性,為了“否定”……這種一邊倒的創(chuàng)作之風(fēng),伴隨而起的是一種精神的潰敗,信念的缺失,它的直接代價是把人格的光輝抹平,人性匍匐在地面上,失去了站立起來的精神脊梁,我們再也無力肯定一種健全、有信念、充滿力量的人生了。
我承認,生活確實有丑陋、黑暗、無情的一面,但正如要驅(qū)散黑暗,最簡單的方法是引入光明一樣,人天生是需要柔軟、溫暖、有力的東西的,人們欣賞文藝作品就是為了尋找精神伴侶,當(dāng)我們的創(chuàng)作一味沉迷于身體和欲望的敘事中,讀者難道不會厭倦嗎?我相信人必須要有理想和信念,除了身體和欲望外,人還有一個心靈。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我筆下的人物都是弱者,但他們不甘示弱,并通過超人的意志和毅力,譜寫了一曲曲強有力的人生。超人的意志和毅力都是因為他們心里有理想,有個精神層面的目標。與其說他們是“英雄”,倒不如說是有“心靈”的人,心靈被一味放大的人,他們把自己的人生交給自己認定的理想和信念,為此堅忍不拔,寧死不屈,充分展示了一個人所能達到人性的高度和力度。
我想,今天的人們也許正是因于缺少了這種精神:為一個內(nèi)心深處的追求敢于承擔(dān),樂于付出,勇于堅守,這種人格,這種情懷,所以格外迷愛這種主題性作品。也可以說,時代在呼喚英雄,呼喚崇高,呼喚莊重的人文精神。
作者: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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