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予理睬
《南風窗》:我注意到,一些人對您也是頗有微詞,攻擊您的聲音不少。比如有人說,您認定庚辰本是最真實最好的抄本,這阻礙了他們想要推出一部新版本的工作。
馮其庸:如果真有這種指責,那也是不符合事實的。事實是,目前各種本子都出版了,一點也不受影響。我也希望將各種古代抄本都印出來,以便于大家來比較,沒有比較,就不可能有正確的認識。所以我肯定庚辰本,絲毫也不影響別的本子的推出。
1975年左右,我們要確定校訂本究竟用哪個底本。我主張用庚辰本,有人主張用戚本,有人主張用楊本,就是紅樓夢稿本。我覺得這些都不可靠。這是個學術問題,大家爭得不可開交。
當時正好“四人幫”垮臺,大家都投身到揭批“四人幫”上面,工作停止了一段時間。我就抽空寫了一本《論庚辰本》,本來是要回答他們的質疑,準備寫1萬字左右,結果一寫就寫了將近10萬字。這本書就是這么一場爭論的結果。這本書出來,大家意見也就一致了。
《南風窗》:派系爭斗在學術圈中一直存在。對于那些攻擊,您從來不予理睬嗎?
馮其庸:不是實質性的學術問題,我不去回答他們。我的文章,別人要駁,這只能由人家駁,如果人家確是用可靠的史料把我駁倒了,那我也只能服從真理,不能自以為是。這是學術的道德。如果人家不是用可靠的史料作證據(jù),而是用歪理糾纏,那就不用答復,因為這已超出學術的范圍。
當然,也有個別的人,不同意他觀點的人就是敵人,這是不對的。論點是敵對的,但人際關系不應該是敵對的。以前有人來和我說,我?guī)湍愫湍衬橙撕徒。我說我們又沒有吵架,只是觀點不同,你是讓我去同意他的觀點,還是讓他來同意我的觀點?我說你無從和解,也不需要和解,因為沒有別的問題。
《南風窗》:在圈子里,您從來就沒有遇到自己佩服過的人嗎?您有過對手嗎?
馮其庸:凡是觀點正確的,我都佩服。這不是針對一個人,而是針對正確的觀點。就是關系并不好的人,只要觀點正確,說的是真話,我也照樣尊重他。因為那是客觀事實。
以前的學術風氣不是這樣的,胡適當年和蔡元培關系也很好,但他照樣批評蔡元培,蔡元培也很有意思,他還把可以批駁他的資料送給胡適。后來的學術風氣變了,有些人的氣量變得越來越小了。只愛聽吹捧的話,不愛聽批評的話,甚至還慣于弄虛作假,這就影響到學風問題,就不僅僅是個人的學術道德問題了。
至于說有沒有遇到對手,反正還沒有人能夠駁倒我。
《南風窗》:為什么沒有人能夠駁倒您?
馮其庸:有根據(jù)的嘛。這種文藝理論性文章我寫了不少!都t樓夢》的爭論,我一共寫了12篇批駁文章。我是毫不含糊的。這不屬批判,屬于學術論辯。
比如曹雪芹的墓石問題,當時爭論就很多。我把這些觀點編成了一本論爭集。不只是編自己的,我把兩派不同的意見都公布出來。反對墓石是真的觀點的人來求我,少編兩篇他的文章,他自己都覺得站不住腳了。
因為這個學術問題要讓大家都知道。原來文章是分散的,誰弄得明白?我把所有分散的反對意見一字不落都放進去了,而且都發(fā)稿費。是非自有公論,要讓大家來公論,不能一個人一手遮天啊。如果我只編贊成的觀點,那就不公平,所以大家都沒話好說了。
真實本分求學問
《南風窗》:您批評了一些人做學問的草率方式,我想知道的是,您自己又是怎么做這門學問的?
馮其庸:我寫《論庚辰本》時,就說過,科學的觀點是實事求是的。是不是科學的觀點,是不是正確的,要用客觀實踐來檢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每遇到問題,不管能不能查到,我都要實地去調(diào)查。一個是做地面調(diào)查,歷史遺存、實物調(diào)查;另外一個是書本的核查。因為客觀的抄本存在于各個圖書館和個人手里,不看到這些原件,不做核對,空口說白話,猜測是沒用的。我研究己卯本和庚辰本,這兩個本子原來都在我手里看過。其他的十幾個重要抄本,我也都看過。
研究《紅樓夢》,不研究原始抄本,是很難有深刻認識的。因為像程甲本、程乙本,都有別人改動的地方。只有最早的本子沒有人改動過,有抄錯,但是故意改掉一大段,己卯本、庚辰本都還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只是抄手水平低,字寫錯了,寫得不漂亮,落掉幾句,抄漏了一些,這有可能的,改竄作偽是不可能的,所以庚辰本是一個有殘缺的抄本,這更證明它沒有被后人補齊,對照戚本,它就補得整整齊齊了。所以庚辰本的殘缺,反成為它未經(jīng)后人竄改的證明。
我后來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把13種紅樓夢抄本一句一句對照了排列出來,共30卷,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的。我用排列的校法,同一句子這個本子這樣,那個本子那樣,怎么慢慢變化的,逐一排列。所以你要看13種早期抄本字句的變化,就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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