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9時20分,我接到電話,說季羨林先生去世了。我當時直覺的反應(yīng)是“不可能”,一定是搞錯了。我要他們核實,但5分鐘后又來電話說核實過了,確是季羨林先生。這一下我?guī)缀蹉铝恕?/p>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是哪一年與季老有交往的了,反正幾十年了,在我的腦子里都是一連串的往事:有一年我?guī)е袼芗壹o峰到未名湖畔季老家里,告訴他這是青年雕塑家紀峰,來給你做一個像。季老只是微微點頭,仍舊與我說話。在旁邊的李玉潔老師卻心里犯嘀咕,這么年輕的人,能行嗎?這是她的心里話,沒有說出來。我與季老隨便說著,大約有半小時過去了,卻見到紀峰手里一個活生生的季老的頭像,季老說還沒有看到他塑呢,怎么就出來了,真像。∵@時李老師就說出了上面這段心里話。然后說想不到真能,像極了,比以前別人塑的都好。之后,季老一連要紀峰為他做了三個像,一個是與真人一樣大的坐在門外未名湖邊的像,一個是比真人還要大一點的站像,我為這個站像題了一首詩,刻在像后,詩云:
學(xué)貫東西一壽翁。文章道德警頑聾。
昆侖北海漫相擬,畢竟何如此真龍。
隔了好幾年,季老要我將此詩寫成小幅,裝在鏡框里,這就是直到現(xiàn)在還放在他病房里的那首詩。
2005年9月中,我到醫(yī)院看季老,告訴他人民大學(xué)創(chuàng)建了“國學(xué)院”,要我回去任院長,我說我想在國學(xué)院里增設(shè)“西域歷史語言研究所”,從事中國西部文化歷史語言民俗藝術(shù)方面的研究,其中特別是西域中古時期的多種語言,急需培養(yǎng)人才繼承下去,以應(yīng)國家將來不時之需,因為西部是西方敵對勢力覬覦的地方,不會永久安靜的,我們得有所準備。為此我寫了一封信給胡總書記和溫總理,我說希望季老能支持這件事,我們一起簽名。季老說,這是他多年的愿望,但一直沒有能實現(xiàn)。這時,李玉潔老師就說,那你就簽名罷,不是現(xiàn)在有機會實現(xiàn)了嗎。于是李老師就把我打印好的信放在季老的面前,季老大體看了一遍,就在信上簽了名。等到李老師拿給我看時,卻發(fā)現(xiàn)季老把名字簽在我的后邊,明明在我的名字前面空了很多,是留給他簽名的,他卻偏簽在我的后面。我對季老說,這樣不好罷。季老說,你是國學(xué)院院長,你帶頭,我支持你。
這封信是9月20日左右送上去的,9月24日我就到了烏魯木齊,26日我與中央臺的同志一起從米蘭進入羅布泊去樓蘭,10月1日,我們到達羅布泊,我在營帳里利用衛(wèi)星電話給北京通話,家里告訴我,胡總書記和溫總理已經(jīng)批示了,并要求高教部和財政部大力支持,這樣我們的“西域歷史語言研究所”在黨中央的大力支持下就正式成立了。我在大沙漠里停留了17天,歷經(jīng)羅布泊、樓蘭、龍城、白龍堆、三隴沙直到進玉門關(guān)到敦煌,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確證玄奘取經(jīng)東歸入長安前在西域的最后一段路程,是經(jīng)羅布泊、樓蘭然后入玉門關(guān)的。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確證了這一點。回到北京后我急忙去看季老,把胡總書記、溫總理的批示告訴了他,他也非常高興。我還把我去羅布泊、樓蘭調(diào)查玄奘的歸路,證實與玄奘《大唐西域記》里所記一致,他尤為高興,說到當年校注《大唐西域記》時,就是無法去西域?qū)嵉卣{(diào)查,這次總算完了這個宿愿。
還有一次我去看季老時,是與紀峰、海英一起去的,我們還帶了一個小型的攝像機,當季老見到我時,非常高興,他告訴我,他在醫(yī)院里是“假冒偽劣”,因為他沒有病,卻冒充病人,豈非假冒偽劣!他還說,他在醫(yī)院里已完成了一部80萬字的《糖史》,詳細地記述了糖傳入中國的歷史過程。他告訴我,他的書都已捐出去了,現(xiàn)在全憑記憶,他的腦子還好,還能做點事,否則在醫(yī)院里就不好過了。
我問到他的身體時,他十分有信心地說,活過100歲再多一點,看來沒有什么問題。他說他沒有病,就是腿不能走路,其他都無問題。我看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tài),也覺得活過100歲是不成問題的。
我每次去醫(yī)院時,談話的時間總要超過規(guī)定的時間,這次超過得更多了,所以醫(yī)院就來干預(yù)了,但季老卻非常不高興地說,他想多談一些時間,希望他們不要管得太死。
所以在我的腦子里,認為季老總要活100多歲,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什么意外。哪知天總是不能遂人愿的,傳來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了。據(jù)說,他走得很平穩(wěn),就像睡著一樣。
也許,季老真是睡著了,愿季老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別再打擾他了。
2009.7.11.夜11時于瓜飯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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