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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位中國前駐法國大使看來,周總理的外交遺產(chǎn)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采訪中吳建民總是調(diào)整坐姿的動作,讓《國際先驅(qū)導報》記者有些不安:“您的腰是不是不太好?真不好意思……”
“沒有啊,我的腰很好。”在外交學院會議室,吳建民的回答一時讓記者有些困惑。“我講話要看著人家,否則會覺得不大尊重,椅子太重,我只有調(diào)整自己!庇浾咄蝗幌肫穑瑒偛胚@位中國前駐法大使說過,周總理對他影響甚深,包括“平等待人”。
1965年到1971年,在外交部翻譯室工作的吳建民,曾經(jīng)為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國家領導人擔任法語翻譯。3月4日,身為全國政協(xié)十一屆一次會議新聞發(fā)言人的他,與《國際先驅(qū)導報》的對話就從當年的那段經(jīng)歷開始。
大國總理的氣派
《國際先驅(qū)導報》:聽說因為早年留學法國,周總理的法語也不錯。給他當法語翻譯,會不會覺得有壓力?
吳建民:他可以聽懂,而且能夠聽出來你是不是原原本本地翻給對方,這當然對有的翻譯會有壓力。我還好,開頭有點緊張,但慢慢就適應了。
《國際先驅(qū)導報》:總理對很多事情都很嚴謹、細致。
吳建民:是。有一次我去人民大會堂給他當翻譯,總理露了一面就不見了,那時外賓還沒來,總理哪去了?原來在旁邊房間刮胡子。他對自己要求很嚴。平時看總理,他的衣冠總是很整潔。盡管衣服并不新,但是給人一種大國總理的氣派。
《國際先驅(qū)導報》:總理這么細致,在他身邊工作也會緊張吧?
吳建民:那當然,比如文字上的東西,他會具體到給你挑錯別字。所以外交部報告的文字都比較嚴謹,因為總理如果發(fā)現(xiàn)有錯別字,會批評的。
《國際先驅(qū)導報》:您見過總理發(fā)脾氣嗎?
吳建民:有的時候總理也發(fā)脾氣。尤其對有些外交人員身上的“大國主義”習氣深惡痛絕,他會罵得你狗血噴頭。比如看不起小國,想指揮人家,到人家那里不尊重風俗習慣,嫌人家落后,總理非常非?床粦T。
外交藝術充滿魅力
《國際先驅(qū)導報》:周總理為中國結交了很多外國朋友,您注意到有什么訣竅嗎?
吳建民:周總理跟人家談話,都講得很到點子上,不是強加于人,而是講道理,同時把我們立場為什么這樣堅定的道理講得很清楚。
我記得一次他會見非洲某國客人,會談從晚上11點到第二天早上5點,6個小時,中間沒有休息。1998年我去法國當大使,當時參與會談的一位該國外交官正好也在法國,他居然還記得當時周總理的講話。為什么呢?該國原來是法國殖民地,獨立后受到法國的壓力,他們就想完全依靠中國。周總理當時就說,我們雖然同情你們斗爭,支持你們斗爭,但到底離得很遠,“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句話很形象,把很復雜的關系變成一個簡明易懂的比喻,人家會覺得有道理。
周總理總能設身處地為對方去著想,很尊重小國。他可以從深夜11點談到早上5點,一個大國總理,又是文革期間,那么忙,對方當然非常感動,感覺中國是真誠的。所以中國和非洲關系那么好,非洲人后來把中國人恢復在聯(lián)合國席位當成自己的事情,是偶然的嗎?當然不是。
《國際先驅(qū)導報》:每個在周總理身邊工作過的人,對他高超的外交藝術都有自己的概括,您印象最深的是哪些?
吳建民: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調(diào)動一切可以調(diào)動的因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遇。我在自己寫的書里提到這樣一件事情:1955年4月16日,在飛往萬隆會議中途,經(jīng)過新加坡時遇到雷雨,飛機只得迫降,英國駐馬來西亞高級專員麥克唐納聽說周總理來了,提出與周總理在機場貴賓室會面。那時新加坡與中國沒有外交關系,國民黨在當?shù)靥貏栈顒右埠懿,出于安全考慮,同行的人都建議他不去,周總理的態(tài)度是,送上門的工作為什么不做?他是前英國首相的兒子,“不做豈不可惜?”
總理讓我終身受益
《國際先驅(qū)導報》:總理的言傳身教對您后來從事外交工作有什么影響?
吳建民:舉個例子,我在法國當大使,一個法國大公司頭頭要見我,但他突然有事不能來。他的二把手說,能不能代替他來見我?我其實也可以讓他見我的副手,這在外交上不失禮,但是我說可以呀,結果她很高興,覺得我尊重她。這是一位女士,她后來當了法國核能集團的總裁,很能干,和我們一直關系很好,外交總要考慮機會來的時候不要拒絕。
《國際先驅(qū)導報》:您曾說對您個人影響最大的是周總理,在周總理身邊工作時就有意識去學習嗎?
吳建民:當時年輕,有的理解,有的也不一定能理解,但年輕人記憶力好。我記得1971年11月,我作為中國派出的首批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工作人員赴紐約工作,代表團離開首都機場那天,周總理帶領大伙繞場一周,接受工農(nóng)兵歡送。我那時是三等秘書,小蘿卜頭啊,要求我們先上飛機,讓領導最后上,我們鐺鐺鐺跑上弦梯,周總理回頭一看,“怎么上去了,還沒和你們握手呢,都下來”,我們就又跑了下來。
我當時就感覺,這幾年總理老得真快,頭發(fā)都白了。握手時我不由得冒出一句“總理多保重”,他眼睛看著我,很誠懇地說了聲“謝謝!”這是我和總理最后一次握手。這些年來,很多事情過去了,但是總理這個舉動我不會忘。
在他身邊工作的6年,當時是一種尊敬的心理。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記憶經(jīng)過自己的思考、咀嚼,慢慢品出其中的道理,化為我們的行動,就是這樣一個過程。(竇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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