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那你自己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王玉齡:信也沒有,電話也沒有,我是很奇怪,但是他們那些太太們也是囑咐了的,所以就講,我們從前跟日本人打仗的時候,都是一兩個月沒什么消息,說沒事。
記者:你也聽聽就覺得好象真的沒事?
王玉齡:我一聽,好像大家都這樣講,我就覺得應(yīng)該沒有事情。
幾個月后的一天,張靈甫生前的部下楊參謀來到王玉齡家中,一下子跪倒在王玉齡面前。
他就在孟良崮,打到最后沒有辦法了,他就知道是死,他打了這么一輩子的仗,知道是撐不下去了,友軍根本不來,打了電報給蔣"總統(tǒng)",告訴他就說他決戰(zhàn)至最后,以報國家與領(lǐng)袖。
記者:張靈甫好像在給蔣介石最后的電報里特別提到說請照顧我的家人?
王玉齡:對,楊參謀說,他一想到自己要死,他就提到要特別照顧我的家人。
在孟良崮的時候,副軍長蔡仁杰就跟我先生講,他說你帶些人在人少的地方?jīng)_下去,沖出圍還是可能的。他說,到了南京以后你就跟"總統(tǒng)"報告我們作戰(zhàn)的情形,友軍的不合作,講完了以后你就在總統(tǒng)面前自殺。他說,我回南京去了,看到我老婆我就不會想死了。
他死的時候,就把這封信交給那個參謀,他講,你無論如何要交給太太手里,說不管太太想做什么,你們都不要違反她的意志,你們愛戴我的話,你們也一定要服從她。
十余萬之匪向我猛撲,今日戰(zhàn)況更惡化,彈盡援絕,水糧俱無,余與仁杰決戰(zhàn)至最后,以一彈飲絕成仁,上報"國家"與"領(lǐng)袖",下答部屬與人民,老父來京,未見痛極,望善待之,幼子望養(yǎng)育之,玉齡吾妻,今永訣矣,靈甫絕筆。5月16日,孟良崮。
王玉齡:很長時間相信不是真的,每一天到我們從前去過的地方,去坐一坐,去回憶。
1948年9月到1949年1月,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zhàn)役展開,彼時的南京城,氣氛異常緊張,張靈甫死后沒有給王玉齡留下多少家產(chǎn),而作為"國軍"烈士遺孀的王玉齡,也沒有得到國民政府的特殊照顧。
王玉齡:宋美齡要接見我們,都是些寡婦,結(jié)果,我根本就懶得去,但是人家就講,好像是應(yīng)該去去。大家都去,一定勸我去,那我就去了。去了結(jié)果到了"總統(tǒng)府",我們都坐在外面,坐在外面等很久,我都等得不耐煩了,結(jié)果有一個海軍武官跑出來講,今天夫人身體不太舒服,所以你們請回吧,就這樣。那一刻你是覺得心里有一種很涼的感覺是吧?
1949年4月,解放軍發(fā)動渡江戰(zhàn)役強渡長江,蔣介石政權(quán)土崩瓦解,王玉齡先隨國民黨撤退到臺灣,之后又遠走美國,讀書打工,尋找新的生活。
那個時候挺苦的,因為第一沒有錢,第二還要靠自己做工,那真是日夜的都在做事情,有時候太累了,我一看到太陽的時候,好舒服。我說我這一次回去,
回到臺灣我要睡一個月。
19歲是王玉玲生命的分水嶺,在此之前,這位富家千金小姐完全不知憂愁為何物,而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她不得不迅速的長大成人,成為一個毫無積蓄,必須要獨自撫養(yǎng)幼子的女人。王玉齡說,人的潛能和變化,有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難以相信。在美國奮斗了幾年,王玉齡把媽媽和兒子接到身邊一起生活,而在1973年的時候,身在美國的她收到一個好友帶來的口信,說,有一個人想請她去北京看一看,這個人,就是周恩來。據(jù)說,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只有兩位客人可以自由地出入中國,一個是楊振寧,另外一個就是這位國民黨名將的遺孀王玉玲。
王玉齡在航空公司服務(wù)了20年,直到退休,2005年,王玉齡隨兒子來到上海,頗為意外地接到了當(dāng)年華野指揮官粟裕大將之子粟剛兵的邀請。
王玉齡現(xiàn)在跟隨兒子在上海定居,從19歲守寡到現(xiàn)在,她一直沒有再婚,60年過去,當(dāng)年19歲的少女如今已經(jīng)是耄耋老人,在上海的玫瑰園,王玉齡給丈夫做了一個衣冠冢,每到清明節(jié)的時候都會去祭奠。但是在她心里,一直有這樣一個愿望,那就是在那片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叫做孟良崮的地方,終有一天,她可以找到丈夫的遺骨。
2007年4月,王玉齡受到邀請,前往孟良崮,在丈夫殞命的山洞里,王玉齡放上了一束花環(huán),張先生就埋在里頭,他們就要把那個洞上面做一個墓,弄好了以后再把這個骨頭(放進去)。我就跟他們開玩笑,我說留一個位置給我吧,
他說你還早了,我說放在那里等著吧,也快了。
我從來沒有講過,告訴過他我愛他,所以后來他死了以后,我倒挺后悔的,我就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會這樣吝嗇啊,連一句話都不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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