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當極少公開露面的著名作家龍應臺出現(xiàn)在香港會展中心演講大廳時,全場掌聲雷動。2000名恭候多時的讀者早已將大廳擠得水泄不通,連龍應臺演講席周圍的空地都坐滿了人。自2003年2月辭去臺灣文化局局長以來,龍應臺在將自己的文化理念透過官僚機器的運作變成現(xiàn)實后,一塵不染地回歸文壇,回到寫作。當年8月,她來到香港,先后在香港城市大學和香港大學擔任客座教授,4年間,她不以外人自居,而是懷抱一片熱忱,以細致的觀察,直接涉入香港的文化脈絡及語境。去年11月《龍應臺的香港筆記》出版后,在香港及新加坡暢銷書榜上長達半年之久。
昨天,龍應臺用講述加放映相結(jié)合的方式,向讀者展示了香港社會中許多不被注意的細節(jié)——一個老城區(qū)鐵皮屋里的老太太,或者是周日露宿中環(huán)街頭的菲傭。她稱這些場景好比“沒有打開的抽屜”,不斷向人提出質(zhì)疑:一座國際化都市如何維護傳統(tǒng)、涵養(yǎng)性格?文化權何以同每個人息息相關?演講的最后,龍應臺在接受媒體和讀者采訪時,意味深長地說了一番話:“人本是散落的珍珠,隨地亂滾,文化就是那根柔弱又強韌的細線,將珠子穿起來成為社會。當公民社會不再依賴皇權或神權來鞏固它的底座,文化、歷史是公民社會最重要的黏合劑!
文化保存不是為了緬懷過去
記者:您的演講為什么叫作“香港十個沒有打開的抽屜”?
龍應臺:一座城市所擁有的歷史和記憶、它所呈現(xiàn)的豐滿繁密的生活細節(jié)才是它真正的魅力所在,好像一個沒有人去打開的抽屜,可它里面可能珍藏了很多很多寶貝。假如挑選“十個最能代表香港的地標”,或許很多人會選維多利亞港的景色,可我一定會選燒臘店的照片,或者菜市場的圖片。那些老街里面包含了多少故事啊!我們過去所研究的歷史,常常是“正史”、“國史”、“政治史”、“大人物史”,而今天當草根階層壯大之后我們迫切需要研究和填補的是一條街道的歷史。
記者:您曾提到,香港城建規(guī)劃中有一種“中環(huán)價值”,對于很多有歷史的老街區(qū)就是簡單一個“拆”字,其實這也是很多內(nèi)地城市城建遭到最多詬病的地方。
龍應臺:這個“拆”字后面,其實隱藏著對“現(xiàn)代化”這個概念天大的誤會。我在德國看到過一個上千年的村莊,城墻保護得那么完整,隨處可以見到農(nóng)耕時代的牧羊人與農(nóng)舍,那些場景一下子給我?guī)眭囗數(shù)母惺?#8212;—原來所謂的“現(xiàn)代化”,是用高新科技去保存一個民族最珍貴、最重要的東西,而不是適得其反地將過去連根拔起,慌忙移植一個外國的東西。所有對文化的保存都不是單純?yōu)榱司拺堰^去,恰恰是為了未來,因為沒有過去的人必然失去未來。
香港文化看得到廣州的影子
記者:隨著內(nèi)地與香港的文化互動增強,有些香港人已經(jīng)感受到內(nèi)地文化對香港的輻射越來越明顯,比如簡體字的大量出現(xiàn),您認為在將來是否會出現(xiàn)一個內(nèi)地影響港臺的文化“倒流”?
龍應臺:就不同地區(qū)的文化相互影響而言,一般強勢文化影響弱勢文化,就像水的流動一樣,很難阻擋的,即使人為制定某種政策去堵塞這種影響,它也會從別的地方冒出來。過去我們說港臺文化是強勢,流行歌曲、電視劇流入大陸,而現(xiàn)在中國內(nèi)地強大起來,有沒有可能從經(jīng)濟強勢演變?yōu)槲幕系膹妱菽?這種“回流”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有一點需要注意的是,判斷一個地區(qū)文化是否屬于強勢,關鍵在于社區(qū)、草根階層的文化力量;假如這種民間的力量是充沛的,那么這個地區(qū)的文化力量才會是強健的;假設社區(qū)和草根的呼聲是微弱的,那么這種文化也必定是中空、衰弱的文化。香港的地理、歷史、經(jīng)濟、文化結(jié)構(gòu)都有獨到個性,比如香港有很多地方你都看得到廣州的文化影子,但它也有很多文化因子保護得比廣州好,比如香港人講的粵語,其生命力就比廣州人說的粵語更頑強,在香港你還可以到處看到“訪友揚聲、嚴拿白撞、嚴禁鐵轆、車仔駛?cè)搿蹦欠N近乎文言的詞匯,還有稱警察為“差人”之類的說法。我覺得香港人應該珍視香港的本土文化,同時要放棄過去那種“自外于中國”的想法,不妨積極加入到內(nèi)地和臺灣的文化議題中去,就共同面臨的苦惱展開辯論和探討,這樣可以為各自的發(fā)展汲取營養(yǎng)。(記者 郭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