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今日朝鮮
現(xiàn)在的朝鮮已經挺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即使在最困難的時期。仍然把惠及全民的免費醫(yī)療、免費住房和免費教育堅持下去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云杉
9月初,適值朝鮮國慶前夕,《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隨同幾位學者專家組成的觀光旅游團,來到了平壤。
朝鮮對每一個中國人來說,曾經是那樣親切和熟悉、而一度又變得非常遙遠。在紀念抗美援朝戰(zhàn)爭60周年之際,這個受到國際社會敵視,經受了數(shù)十年經濟封鎖的國家,被濃霧一樣真真假假的傳聞包圍著,使記者有了一探究竟的愿望。
本刊記者乘坐的是朝鮮航空公司的飛機,從北京首都機場起飛,一個小時左右就到達了朝鮮境內。從飛機的舷窗下鳥瞰,是一片綠色潮潤的土地。
60年過去了,朝鮮,你可安好?
平壤:沒有古建筑的美麗城市
朝鮮旅行社接待我們的是兩位導游,男的是高個兒,面色黝黑,年紀稍大;女導游大約30來歲,小巧玲瓏,有著朝鮮婦女特有的那種端莊大方。他們都姓金,為了方便,我們決定把他們分別稱為大金東木和小金東木(朝語,東木即為同志)。他們愉快地接受了這個稱呼。
旅行開始前,大金東木很誠懇地對大家說:“現(xiàn)在朝鮮是準戰(zhàn)爭狀態(tài),有特別的要求和規(guī)定,希望大家配合理解,不要在不被允許的地方隨意拍照,可以嗎?”
旅行大巴駛過平壤寬闊的街道,平壤的市容一覽無余:現(xiàn)代化的體育館、文化宮,美麗的廣場,整潔而規(guī)劃有致的居民樓前面,時時走過穿著鮮艷民族服裝的婦女,手持花束,也許節(jié)日將近,正在排演什么節(jié)目;悠閑的行人在大同江旁的樹蔭下聊天,戴著紅領巾的孩子們在人群中歡快地穿梭,一對幸福的新人正在祖國解放紀念雕像前合影留念,這是一座美麗安詳?shù)某鞘,可是記者似乎覺得平壤好像缺了點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大金東木好像了解我們的心思似的,對大家說:“很抱歉,如果想看古建筑的話,恐怕讓大家失望了,平壤沒有任何古建筑,戰(zhàn)爭時期美國飛機把平壤炸成了一片廢墟,什么都沒有留下。”
據(jù)歷史記載,早在公元427年,平壤就成為高句麗國的都城,距今已經1600年了,因為處處柳樹鶯語,碧水環(huán)繞,又被稱為“柳京”,可以想到當年的美麗繁華。朝鮮戰(zhàn)爭時期,美軍向這個居民不到40萬人的歷史古城投下了42萬顆炸彈,無論老幼婦孺,每個平壤人承受一顆美國重型炸彈。
平壤在血泊和焦土中重生,這是一個開拓自己未來的城市。
當年美國人曾經這樣斷言:如此巨大的廢墟,過100年也無法修復。
然而事實又如何呢?
朝鮮1905年淪為日本殖民地,到1945年光復時,朝鮮人80%以上為文盲,全國只有3名火車司機,更沒有一所大學,F(xiàn)在朝鮮有全國高等學院300多所,平壤有30所各類大學,我們所參觀的金日成綜合大學是1946年10月1日成立的,當時朝鮮尚未建國,朝鮮勞動黨剛剛成立不到一年的時間,她成長在殖民者留下的極端貧瘠的土地上,經歷了戰(zhàn)爭期間毀滅性的創(chuàng)傷,現(xiàn)在已經是個有2500多名教職員工、2萬在校學生的現(xiàn)代化大學了。這個在戰(zhàn)爭時期朝鮮人民用“每人一把米”養(yǎng)育出來的大學,可以媲美世界任何一流學府。
相比起金日成綜合大學這樣的典型來說,我們更關注朝鮮的普及教育狀況。記者在平壤的街頭有一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我們從未看到過成群結隊上下學的小學生,更別提那種父母護送的情況了。我們問導游,難道朝鮮的小學生也住校嗎?
大金東木說:朝鮮的居民住宅區(qū)里都有自己的小學,這樣方便居民,又可以避免小孩子上下學穿越馬路的危險。
那么,如果想上好的小學、比方說重點學校怎么辦呢?
導游解釋說,過去實行過很短的一個時期的重點小學,后來發(fā)現(xiàn)會給其他學校的孩子心理壓力,也影響孩子的學習積極性,所以很快就取消了。這樣也更符合公民師資均等的原則。
小金東木說,朝鮮有3000多個島嶼,只要島上有一個學齡兒童,學校就會派遣教師去授課,為了照顧散在居住的孩子,全朝鮮有數(shù)百所10到20人的“微型”學校。
在萬景臺少年宮,我們看到孩子們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學習鋼琴、繪畫、刺繡、舞蹈和各種體育項目,接待我們的是14歲的林香梅,她每天課后來這里學習手風琴,這位端莊秀麗的女孩子是建筑工人的女兒,她告訴記者,“這里的學習是免費的!
朝鮮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全民福利制度,即全民免費教育、免費住房和免費醫(yī)療。朝鮮的終生免費教育中,11年是強制性義務教育,包括一年學前班,四年小學和六年中學。這種福利制度即使在1990年代中期,朝鮮遭遇國際制裁和嚴重的經濟困難都沒有中斷。
旅途驚魂,見證朝鮮基層醫(yī)療
我們在朝鮮的八天里,參觀了學校、農場、少年宮等公共場所,但是作為記者,我還想作更多的了解。我問大金東木,能帶我們到居民家里轉轉嗎?大金東木很婉轉地拒絕了我。我們理解朝鮮在“準戰(zhàn)爭狀態(tài)”中的這些規(guī)定,不過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我們去過的地方,應該屬于外賓接待單位,那么,實際情況又是如何呢?
越是不讓去的地方越想去,每個人都會這樣。
我們同行的學者中,有一位是“三農”問題專家,他所供職的某基金會,每年向朝鮮提供1000萬元的物資援助,于是學者們就同他開玩笑,問能不能利用他的關系“開后門”。
“朝鮮可不是一個錢能買動的國家!”這位專家回答得很干脆。
誰也沒想到的是,我們在旅途中的一件意外事件,讓我們有機會對朝鮮的基層醫(yī)院進行一次“突襲”。
與我們同行的郭先生,來朝鮮不久就生病了,去元山的路上,小金東木很周到地囑咐旅館準備朝鮮的“祛寒湯”——一種用辣椒面、姜和紫蘇煮的湯汁。
“祛寒湯”似乎很有效,郭先生居然第二天登上了金剛山,沒想到返回的路上,郭先生的病情突然加重,發(fā)起了高熱,說話都很困難了。兩位導游很焦急,每過一會兒就過來摸摸郭先生的前額,趕回平壤還有很長一段路,郭先生的病情已經不能耽擱了,于是大家決定:沿途尋找醫(yī)院。
車走了十多分鐘,突然大金東木一揮手:這里好像有醫(yī)院!車停了,大金東木跑下去,過了一會兒跑上來說:好了,這里有一個“里”醫(yī)院。他扶著郭先生下車了,囑咐大家在車上等著。
“里”相當于中國的鄉(xiāng),這個醫(yī)院就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那么,在朝鮮的全民福利醫(yī)療體系中,一個里醫(yī)院就是最基礎和代表性的細胞。
大家突然醒悟過來:這可是實地考察的最佳時機呀!
雖然小金東木極力勸阻,不少團員還是用各種借口溜下了車,三三兩兩地踱進了醫(yī)院。這次意外造成的“奇襲”成功,使大家十分興奮,總體感覺就是:非常專業(yè)!非常敬業(yè)!
郭先生在自己的博客里是這樣自述的:
“這是一座相當整潔的兩層小樓,我們一進門,就被要求先脫鞋,走廊上的地板革一塵不染,照顧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習慣,值班護士專門為我拿來了拖鞋。
由于這天正好是星期天,醫(yī)院里只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男性醫(yī)生在值班,大概是因為經常要送醫(yī)下鄉(xiāng)的緣故(朝鮮的農村醫(yī)生上午坐診,下午巡診,以方便老人或不能親身到醫(yī)院看病的人),他膚色黝黑,以至于讓我懷疑他是不是個農民。
醫(yī)生簡單沖我點了點頭,沒有和我握手,也沒有對我微笑,只是全神貫注地聽大金東木介紹我的病情,然后拿出一支體溫計讓我先測量體溫,接著,醫(yī)生用聽診器仔細地對我進行檢查,聽了前胸聽后背,最后的結論是上呼吸道感染。
醫(yī)生給我開了兩種藥,一種是退燒藥,一種是消炎藥,并親自裝進兩個白色的小紙袋里,寫上藥名和服用時間交給我。皮試后又給我打了一針青霉素,同時交給大金東木兩個一次性注射器和相應的藥物,讓他帶回賓館再給我打(大金東木簡直無所不能,還像阿媽妮那樣耐心、細心和熱心)……
在做完了所有這一切之后,醫(yī)生一直不茍言笑的臉上,忽然綻開了極為淳樸、真誠的笑容,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和他緊緊地握手,并且擁抱了他。
離開醫(yī)院時,我還看了幾個辦公室:在其中的一間,我居然看到一套相當不錯的牙科設備,藥品似乎也很充足,整個衛(wèi)生院看上去井井有條,水平專業(yè),滿足周邊農民的基本需要當無問題。
回到車上一個來小時,我的燒就退了,顯然,治療是有效的!
同行研究歷史的高先生對本刊記者說:朝鮮的全民免費醫(yī)療開始于1953年,應該說是美國的細菌戰(zhàn)逼出來的。
1952年1月28日,志愿軍在鐵原郡的外遠地、龍沼洞等地首次發(fā)現(xiàn)美軍飛機布撒帶菌昆蟲。隨后,又連續(xù)在伊川、鐵原、市邊里、朔寧、平康、金化等地多次發(fā)現(xiàn)美軍飛機布撒的蒼蠅、跳蚤等帶菌昆蟲和其他小動物。同年7月1日,志愿軍第67軍代理軍長李湘在劍布里地區(qū)實地查看美軍飛機投擲的細菌彈彈殼時,不幸感染,于7月8日殉國,成為志愿軍在朝鮮犧牲的最高指揮員。
當時朝鮮人民剛剛擺脫日本軍國主義50年的殖民壓迫,絕大多數(shù)民宅財產又被美軍飛機炸毀夷平,根本無力抵御窮兇極惡的細菌戰(zhàn)侵襲。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于同年11月13日毅然頒布了《關于實施免費醫(yī)療制》的第203號內閣決定:自1953年1月起,由國家負擔實施普遍的全民免費醫(yī)療制,人民軍醫(yī)療預防機構也對一般居民開放醫(yī)療服務。
朝鮮的全民免費醫(yī)療制度已經實行了57年,成為保障人民基本健康的完備體系,在朝鮮的城市、農村、山區(qū)、孤島、大海捕魚船隊都設醫(yī)院、診療所,實行醫(yī)生分區(qū)負責制,平均每40個居民就會有一名醫(yī)生。醫(yī)生上午門診,下午出診去看望行動不便的老人和病人。所有診查、治療、用藥、住院、療養(yǎng)、助產、鑲牙、使用矯正器,包括住院的食宿費全部由國家負擔。
檜倉里與松岳山
到平壤的第二天,我們來到了平安南道檜倉郡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在抗美援朝60周年前夕祭掃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的陵墓,也是我們此行最大的心愿之一。
檜倉郡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修建在半山之上,兩邊碧樹成蔭,一進陵墓的大門,就是一座中國志愿軍戰(zhàn)士的全身雕像,身披斗篷,目視遠方。
陵墓里安葬著毛岸英和134位年輕的中國志愿軍烈士,據(jù)檜倉郡的一位負責人介紹,這些烈士都是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只有4名是無名烈士。他說,金日成主席每年清明、中秋、上元等朝鮮節(jié)日,都為志愿軍烈士陵墓送上鮮花。
烈士陵園的對面是檜倉郡中學,一座整齊的白色樓房,也許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能帶給烈士們最大的慰籍吧!
我們走下山去,看見田間的空場上,很多農民圍地而坐,興致勃勃地不知在做什么,大金東木說這是為節(jié)日排演節(jié)目,記者聽不懂他們的歌聲,只是覺得剛剛沉郁的心情,又變得開朗起來。
朝鮮有13處志愿軍烈士陵園,最大的是松岳山無名烈士陵園,靠近板門店談判會址和“三八線”。
雙石先生是《開國第一戰(zhàn)》的作者,他知道當年犧牲在美軍戰(zhàn)俘營的200名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遺骨,就安葬在松岳山,他希望能找到他素未見過的林學逋叔叔的墳墓。
我們的大巴向板門店開去,也許是靠近“三八線”,軍人多了起來,在中途休息的時候,恰好一輛滿載人民軍官兵的旅行車也停在那里,他們在樹下圍坐一圈,愉快地談笑著。不遠處,幾位婦女帶著可愛的孩子在湖水邊嬉戲。
大金東木說,這是組織安排度假的官兵,軍官帶著自己的家屬。
因為語言不通,雙石無法自我介紹,于是唱著人民軍軍歌走了過去,對方好像明白了什么,站了起來,向雙石敬了一杯啤酒。
這也是旅途中一個有趣的插曲吧。
松岳山志愿軍烈士陵園修建在高坡之上,整潔肅穆,24個白色的大型墳塋,長眠著2萬多中國志愿軍烈士的遺骨。其中兩個墳塋,是志愿軍烈士和人民軍烈士的合葬墓。陵園中間,矗立一面石碑,篆刻著紅色大字:“永垂不朽”。
“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事業(yè)與世長存!辈恢獮槭裁,這兩句話一直在記者心中縈繞。
陵墓的守墓人是個瘦小憨厚的漢子,因為語言不通,只能看著我們微笑。當?shù)毓芾聿块T的同志說,他的父親一生都為志愿軍烈士守墓,現(xiàn)在他已經是第二代了。
離別前,我們向這個平凡而可敬的朝鮮農民鞠躬,表示我們的感謝。
回首看松岳山,很像一位閉目而臥的婦女側影,長發(fā)披散,面目含悲,她是在悲悼為保家衛(wèi)國捐軀的中華兒女嗎?
回到平壤已經是夜晚,從飯店的窗戶俯視平壤的市區(qū),很多地方已經亮起了燈光,廣場上美麗的雕塑,在燈光的照射下若隱若現(xiàn)。
據(jù)同行的學者說,朝鮮已經挺過了他們最艱難的時期,在最困難的時候,因為缺乏能源,連噴泉都干涸了。當時國家供應每人每天的大米只有50~100克,其余是400克粗糧。朝鮮是個山巒起伏的國家,可耕地本來就少,不足20%,一旦發(fā)生自然災害其困難可想而知。
可是面對經濟制裁和毀滅性的自然災害,朝鮮仍然把惠及全民的免費醫(yī)療、住房和教育堅持下去,并且取得如此難得的成效,不能不讓人感到欽佩。
現(xiàn)在的朝鮮仍然不富裕,商店里商品不多,可以感到物資的匱乏,但看得出已經度過了他們最艱難的時期。我們路過平壤市區(qū)的時候,看到多座居民大樓正在興建,據(jù)大金東木說,準備再建10萬平方米的住房。這些樓房并不奢華,但是寬敞、實用,正像大金東木說的那樣:我們不是靠工資生活,是靠國家的政策。
我們離開朝鮮的時候,大金東木和小金東木一直把我們送到機場的檢票口。我走過檢票口的時候,大金東木突然對我揮著手說:“下次來的時候,一定帶你們到居民家里去轉轉!”
我也對他揮手,“我一定來!”
祝福你,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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