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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毛澤東錄傳統(tǒng)戲
對于傳統(tǒng)戲曲的渴求,最先從中南海隱秘地破土而出。三十多年前,在江青的領導下,孫以森做了一件最不“革命”的事情——錄制傳統(tǒng)戲曲。以至于他將那兩年里幾乎所有的匯報文件和會議記錄偷偷攢下來,如若有一天成為“被革命”的對象,也許還能說個明白
孫以森(口述) 本文采寫/楊敏
1966年文革開始后,傳統(tǒng)戲曲作為“毒草”遭到批判。在此后將近十年里,由江青親自審定的八個革命樣板戲獨占戲曲舞臺,經(jīng)電影、電視、廣播反復強制性播放,后有“八億人民八個戲”之說。但在文革最后的幾年里,由江青親自領導,文化部牽頭專門為中南海錄制了一批傳統(tǒng)戲曲。這批傳統(tǒng)戲曲的錄音部分,最后歸屬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的錄音資料庫,其中一些錄音在后來也曾陸續(xù)播放,少數(shù)錄音在客觀上成為較珍貴的錄音史料。
文革一開始還有電視節(jié)目,大約半年之后,電視就停播了。所以那個年代就只有廣播,廣播里又只有樣板戲。我當時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戲曲組當編輯,后來當副組長,雖是“革命”期間,但工作還是很忙的。
我是安徽壽縣人,1960年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yè)后,留校在中文系工作。兩年后調(diào)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工作。文藝部戲曲組缺人,于是我就去了戲曲組。
秘密的任務
大概是1975年初,電臺文藝部的領導通知我去參加中央廣播事業(yè)局的一個錄音組。錄音組由廣播事業(yè)局直接領導,全稱是“送審錄音組”。據(jù)我所知,工作就是翻錄傳統(tǒng)戲曲、曲藝錄音或者錄制傳統(tǒng)戲曲,然后交給文化部往上送,或者由電視臺配上表演錄像往上送。
我對文藝部領導說,我不知道去那兒做什么,不想去。領導說,是局里指定的,不許討價還價,馬上就去。就這樣,第二天我就去廣播局“送審錄音組”上班了。
當時,傳統(tǒng)戲曲早已作為“四舊”的典型代表被打倒,相當一批戲曲演員已經(jīng)下放農(nóng)村勞動,誰也不敢再演傳統(tǒng)戲。所以我們翻錄、轉錄傳統(tǒng)戲曲是保密的。錄音組的人員、設備雖是廣播局的,但由文化部直接指揮,參與錄音錄像的演員,也由文化部調(diào)配,錄了什么不能對外講。
有一次,京劇演員李宗義錄《斬黃袍》,剪接完成后十分高興。他去走廊里給家里撥了一個電話,并且特意把門打開,讓家里人聽聽他的新錄音。這是一個很新鮮的事兒啊,傳統(tǒng)戲根本不讓唱了,我現(xiàn)在還在這兒錄音呢!哪知道,這件事被文化部錄音錄像組的一位仁兄發(fā)現(xiàn)了,李宗義挨了一頓批。
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有個戲迷,叫汪永興。電視臺在廣播劇場錄像,外人是不許進去的。他不知怎么偷偷鉆進去了,過了一把戲癮,回來以后還作了檢查。
困惑的任務
當時大家的確也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戲就不許演、不許唱了,到底為什么還要我們錄制這批傳統(tǒng)戲曲?這個問題,一直到最后,上面也沒給出真正的原因。但實際上電臺、電視臺的人,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通過各種渠道,大家都知道這些戲是送給毛主席的,是為他養(yǎng)病錄制的。在那個時代,領袖養(yǎng)病是絕對機密,所以文件上給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保存一批資料,批判地繼承文化遺產(chǎn),推陳出新、古為今用。但是(從)翻錄和錄制的東西可以看出,談不上什么繼承文化遺產(chǎn)。
比如京劇,它的劇目很豐富,成熟的、值得繼承和研究的流派和演員也很多。但在整個錄音錄像過程中,梅、程、荀、尚的代表性劇目錄得不多;譚、余、言、高、馬、楊、奚幾大老生流派的戲也很少錄制。
我當時很奇怪:京劇老生流派很多,健在的演員不少,為什么一個勁兒盯著錄高派呢?后來有人告訴我,毛主席喜歡高派戲。
比如《鳳還巢》,當時健在的梅派傳人很多,會這出戲的人也很多。但是奉命錄制《鳳還巢》的卻是《杜鵑山》的主演楊春霞。楊春霞現(xiàn)代戲演得不錯,昆曲唱得還可以,扮相也漂亮,但《鳳還巢》不是她的拿手戲。再加上那些年楊春霞的精力完全投入了《杜鵑山》,要她立即進棚錄制這么一出梅派經(jīng)典,給她出了個很大的難題。文化部錄音錄像組特意把張君秋請來把關,實際上是邊教邊錄,最后總算完成了任務。有人說,這是因為江青覺得楊春霞扮相漂亮,《杜鵑山》里的柯湘演得好,她自己喜歡這個演員。也有人說,是因為毛主席想看看楊春霞的傳統(tǒng)戲。究竟如何,已不可考。
《梅龍鎮(zhèn)》這出戲的大意是:皇帝微服出游,跟一個開酒館的女子調(diào)情,后來把這個女子封為妃子。文革前此戲已不讓演出,但上面要我們錄這個戲,并且明確指定李鳳姐由李世濟扮演,正德皇帝則讓張學津扮演。張學津是張君秋的長子,馬連良的徒弟。馬派演員怎么唱言派呢?學!這樣一來害苦了張學津。據(jù)說那一階段,他走到哪里都帶著錄音聽,最后總算是學下來了。唱腔算是有了一些“言”味,但念白不是言派的味道。有人說,毛主席很喜歡這出戲,覺得很好玩;也有人說,這是江青點的名。這顯然也不是要繼承傳統(tǒng)。
在翻錄“京韻大鼓”時我們遇到了一個難題:據(jù)傳達,“首長”的指示是:“把全部唱詞印大字送我。”這位“首長”顯然不是別人——當時,毛主席的眼睛不好嘛。劉寶全和小彩舞的京韻大鼓,此前也沒人記過唱詞,只能對著錄音一字一句地記錄,但唱詞還有十多個字聽不出來。怎么辦呢,一位聰明人提議把演唱者小彩舞從天津請來。哪知道小彩舞聽了很多遍,也說不出究竟是哪個字!因為老師教她時都是“口傳心授”,沒有見過唱詞。后來大約是由戲曲研究院的秀才們“聽聲猜字”,按照上下文的意思,大概蒙了幾個字就送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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