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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是以教中國學生漢語言文學為主,教外國人漢語為輔。為輔多年,就有機會看到、聽說外國人學習漢語的重重困難和種種趣事。
李白說,蜀道之難難于上靑天。依我多年的觀察,對外國人而言,漢語之難不見得難于上靑天,差不多也要難于上蜀道。外國人學漢語,發(fā)音、詞匯、文字、語法,沒有一樣是不難的。
先說語音,世界上,似乎沒有哪一種影響比較大的語言,是像北京話這樣有zh、ch、sh一類卷舌輔音的。因為聞所未聞,所以要想模仿相像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有點像了,又有不卷舌頭的z、c、s之類跑來搗亂!笆鞘,四是四,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十四不是四十,四十不是十四”,舌頭根本忙不過來,立刻亂成一鍋粥。不要說這讓許多中國人都感到為難的繞口令,就是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正宗川菜”,就足夠漢語水平還不太高的外國學生忙乎小半天的。
再說詞匯,漢語因為歷史悠久、積淀深厚,近義詞十分豐富。要想準確、恰當地使用,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聽說有教師在路上碰到教過的學生,交談時夸獎學生漢語水平提高不少,不料這學生挺謙虛,笑瞇瞇地予以否定:“老師,您胡說。”這學生一定以為,“胡說”就是說得不符合事實的意思。
我自己遇到過這樣一件事情,接近期末,我吿訴學生期末考試時會有一道作文題。學生就問,可不可以事先吿訴他們題目。我說不可以,考的就是臨場發(fā)揮,不過考試時可以查詞典?季硎丈蟻恚陀袑W生這樣寫道:“老師為了不打草驚蛇,故意不事先吿訴我們作文題目……”。
當時就嚇了我一跳:學生們都成了蛇,我豈不是成了“蛇頭”?真正掌握漢語詞匯的運用,不要說一般學生,就是研究漢語大半輩子的漢學家們也做不到。我曾經試探性地問一位年近六十的著名漢學家,“硬著頭皮”是什么意思。他說,不就是說一個人的頭皮很硬嗎?我接著“忽悠”,問他什么人頭皮很硬?他語氣肯定回答說:“練武術的人嘛!”為了不失禮貌,我只好強忍了半個小時之久,沒有當著他的面笑出聲來。
漢字之難,在西方已經成了共識:據說形容事情之難,有“跟中國的漢字一樣難”的熟語。不少學了多年漢語的西方人,看漢字,個個面目相似,猶如孿生的兄弟姐妹,很難辨認。以至于有把“銀行”誤認為“很行”的,并因此對我們自稱是謙虛的民族表示異議:“你們中國人一點也不謙虛。
你看,許多好看一點的房子,墻上都寫著‘中國銀行’、‘中國人民很行’、‘中國工商很行’、‘中國農業(yè)很行’,這是謙虛嗎?有些西方人知難而退,干脆學習漢語時只學聽說,不學讀寫。結果,在學校里學習漢語多年,還是個文盲。
漢語語法不像位于西方的印歐語系、斯拉夫語系、日耳曼語系諸語言和位于東方的日語、韓語等語言,往往有一些形式上的標記,死記硬背就可以解決問題,漢語不行。漢語語法書讀得再精熟,還是照樣不能保證把句子說通順,把文章寫利索。理解漢語常常要憑感覺。
“吃飯、吃水果”可以,“吃食堂”、“吃大碗”、“吃筷子”也可以;“養(yǎng)什么”,可以是把“什么”愈養(yǎng)愈大,比如養(yǎng)牛、養(yǎng)豬、養(yǎng)魚、養(yǎng)孩子,也可以是把“什么”愈養(yǎng)愈小,甚至養(yǎng)沒了,比如“養(yǎng)病”,甚至還有養(yǎng)的目的旣不是愈來愈大,也不是愈來愈小,比如“養(yǎng)情婦”、“養(yǎng)漢子”。這漢語簡直像是萬花筒,能把外國人的眼睛晃悠花了。幾天前,有一個已經學過好幾年漢語的日本學生還在問我“大大小于……”是甚意思。
世上無難事,再難的事情,一旦學好了,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外國人,因為他們思想解放,掌握漢語之后,就可能說出一些我們中國人永遠都說不出來的話。比如,讓留學生用“真不湊巧”造句,他就可以給你造出這樣的句子:“有一天我和女朋友坐公共汽車,真不湊巧,我女朋友的丈夫也在車上!”不要說學得十分好,就是學到八九分好,也會有語出驚人的時候。
有一次我讓一班學生用“對手”一詞造句,結果,一個德國女生造了這樣的句子:“人的年齡愈大,找到結婚對手就愈困難。”不但我立刻表示服膺,我向一些朋友轉述過這件事情,所有聽過我轉述的朋友也都一致表示嘆服。有個朋友說出了我們共同的心聲:“畢竟是出哲學家的國度。造一個句子,就深刻地揭露了婚姻是一場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的本質!” (摘自《澳門日報》;作者:啟 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