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78歲高齡的緒方貞子,從東京來到北京,然后飛往四川、貴州、陜西各地進行考查研究。中日關系的改善,倚仗這種腳踏實地的務實精神
本刊特約撰稿/陳言
當記者走進緒方貞子下榻酒店的房間時,她正深深地坐在沙發(fā)上觀望潮水般從三元橋上流過的汽車。她身著白色上衣,滿頭白發(fā)在襯衣的映襯下顯得不那么白了,而臉上仍然掛著標志性的慈祥的、極具親和力的微笑。
中國人最早聽說緒方貞子這個名字,是在上世紀90年代,當時她擔任聯(lián)合國難民署高級專員,輾轉奔波于天災人禍的世界各個角落。2003年,緒方貞子開始擔任日本國際協(xié)力機構(JICA)理事長。
在日本政府開發(fā)援助(ODA)中,雙邊捐贈部分的一些業(yè)務是由JICA來實施的,包括技術合作和無償資金援助。
JICA的業(yè)務范圍包括接受國外進修生、向國外派遣專家、海外協(xié)力隊員等。2004年JICA在中國的技術合作金額為59億日元。
2006年3月12日至24日,緒方貞子以JICA理事長的身份訪問了中國。在華期間,她去中部地區(qū)的農村看望在那里工作的JICA隊員,調查中國農村的現(xiàn)狀,與縣市級的行政干部座談;她訪問了四川省涼山州、貴州省三都縣;她還去了西安大明宮含元殿,在那里和專家們討論了歷史遺跡保護的問題。
在基本結束了訪華日程的23日下午,緒方貞子在下榻的飯店接受了本刊的獨家專訪。
在采訪緒方貞子的當天,日本政府宣布,暫停審議2006年度實施的2005年對華日元貸款。
“我希望把中國農村擺脫貧困的模式推廣出去”
中國新聞周刊∶這次您主要訪問了中國西部,中國農村的現(xiàn)狀給您留下什么印象?
緒方∶這次我主要去了四川,在那里看了看涼山州的人工造林,參加了宣漢縣黃金鎮(zhèn)中心小學等,也去視察了日本青年海外協(xié)力隊隊員的生活狀況。在貴州三都縣,考察了為小學生驅除寄生蟲和婦女健康方面的狀況。
我在一些地方看到農民養(yǎng)豬,使用豬的糞便制造沼氣,用沼氣來當燃料,用沼氣照明。使用過的豬糞便還是很好的肥料。中國因地制宜地利用自己現(xiàn)有的條件,去改善生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中國新聞周刊∶很多農村還沒有道路,您在訪問過程中沒有感到不方便嗎?
緒方∶道路設施還可以。一些地方使用JICA項目的獎金建了水泥路。很多地方只要有了道路、有了水,農民就能脫貧。我聽說有些葡萄園就是在建造了道路、引來了水以后才建成的。園里的人對我說,現(xiàn)在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了幾倍。我看到中國農村依然貧困,但這里的農民在努力擺脫貧困,并為之做出巨大的努力。這和我在非洲等地看到的“極度貧困”不一樣。我希望能把中國的這種模式推廣出去。
“一個巨大的鄰國能取得經濟上的穩(wěn)定發(fā)展,是所有日本人應該看到的”
中國新聞周刊∶中日政治關系近年來發(fā)展得不是很順利。在ODA問題上,日本《產經新聞》等保守媒體堅決要求日本政府取消對華經濟援助,您對此怎么看?
緒方∶我認為中日之間在能源、環(huán)境方面進行的交流,在技術上開展合作,這符合日中兩國的共同利益,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工作。有些日本人對中國的發(fā)展感到了一種不安,但我認為,一個巨大的鄰國能取得經濟上的穩(wěn)定發(fā)展,是所有日本人應該看到的。
中國新聞周刊∶《產經新聞》等日本媒體認為,中國已經在援助其他國家,所以日本就不應該再援助中國了,您對此怎么看?
緒方∶中國在改革開放以前就援助過一些國家,并不是現(xiàn)在才開始援助其他國家的。日本以前也有過既援助別的國家、也接受援助的歷史。比如,日本在1964年開通了新干線,其中的不少錢是向世界銀行貸的款。而在1964年以前,日本早就開始援助其他國家了。
中國新聞周刊∶您是外交家,也是親身赴第一線觀察中國的人,您認為中日關系該如何使之好轉呢?
緒方∶我想關鍵還是在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這種交流真的多了,相互理解也就能加深很多。
“一個人要拿出全部精力去理解別人,去觀察這個世界”
中國新聞周刊∶您已經是七十八歲的人,而依然在第一線工作,目前感覺如何?
緒方∶我喜歡這份工作。我覺得加強了人與人的交流,不僅是經濟問題,很多其他問題也是能解決的。我愿意看到日本與中國的人員交往越來越頻繁。
在日本有不少從企業(yè)中退下來的退休人員,他們愿意用自己的技術和能力為其他國家,特別是經濟上還不那么富裕的國家服務。日本的青年人口在減少,但40~69歲的人,他們中間有一些人有時間,能做這項工作,而且能做得很好。
中國新聞周刊∶我們以前多次看到您穿著防彈背心,去視察難民營等等,那是一種什么感覺?
緒方∶到正在交戰(zhàn)的地方去救助難民,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隨時處于一種極度危險狀態(tài)下以外,還要和各種各樣的人交涉,并能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難民,這不是一個人的努力就能辦成的,它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共同努力。
難民問題目前已經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國與國之間爆發(fā)戰(zhàn)爭所造成的難民問題,有現(xiàn)成的解決方法。但是,現(xiàn)在有很多難民問題是由內亂帶來的,這是一個新課題,解決起來要復雜得多。
中國新聞周刊∶您出生于外交官的家庭,很小就在國外生活過,以后又去美國留過學,這些是不是您成為外交官的一個基礎?
緒方∶我的父親戰(zhàn)前在外務省工作,所以我在1937至1940年間曾在中國生活過幾年。我的父親、爺爺都非常重視強化中日關系。上個世紀50年代我去美國留學,在那里接觸了美國人,看到了一個欣欣向榮的美國,當時想,今后回日本,要做一個對國際世界有貢獻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在您的學術著作中,您用英語寫的《戰(zhàn)后日中美中關系》被翻譯成了日語,至今仍是研究三國關系的重要參考書。
緒方∶兒時在中國的記憶,以及長大以后在美國留學,這些經歷一直在我心里占據重要位置,因此我非常關注這三個國家的關系。
中國新聞周刊:長年在一線工作,您的身體吃得消嗎?在養(yǎng)生方面有沒有什么特別方法?
緒方∶年輕的時候,天天打網球,學業(yè)都沒有怎么放在心上。大學畢業(yè)以后才知道自己才疏學淺,于是上碩士、博士的時候拼命學習。但也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喜歡鍛煉,留下了一個好身體。
我特別不注意飲食,有什么吃什么。過去探訪難民營的時候,能喝上一口水就不錯了,根本談不上注意飲食的問題,以后就更不去注意這些了。一個人拿出全部精力去理解別人,去觀察這個世界,比那些更重要。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